韓詩外傳十卷
韓詩外傳
卷一
曾子仕於莒,得粟三秉,方是之時,曾子重其祿而輕其身;親沒之後,齊迎以相,楚迎以令尹,晉迎以上卿,方是之時,曾子重其身而輕其祿。懷其寶而迷其國者,不可與語仁;窘其身而約其親者,不可與語孝;任重道遠者,不擇地而息;家貧親老者,不擇官而仕。故君子橋褐趨時,當務爲急。傳云:不逢時而仕,任事而敦其慮,爲之使而不入其謀,貧焉故也。詩云:「夙夜在公,實命不同。」
傳曰:夫行露之人許嫁矣,然而未往也,見一物不具,一禮不備,守節貞理,守死不往,君子以爲得婦道之宜,故擧而傳之,揚而歌之,以絶無道之求,防汙道之行乎!詩曰:「雖速我訟,亦不爾從。」
孔子南遊,適楚,至於阿谷之隧,有處子佩瑱而浣者。孔子曰:「彼婦人其可與言矣乎!」抽觴以授子貢,曰:「善爲之辭,以觀其語。」子貢曰:「吾、北鄙之人也,將南之楚,逢天之暑,思心潭潭,願乞一飮,以表我心。」婦人對曰:「阿谷之隧,隱曲之氾,其水載淸載濁,流而趨海,欲飮則飮,何問婦人乎?」受子貢觴,迎流而挹之,奐然而棄之,促流而挹之,奐然而溢之,坐、置之沙上,曰:「禮固不親受。」子貢以告。孔子曰:「丘知之矣。」抽琴去其軫,以授子貢,曰:「善爲之辭,以觀其語。」子貢曰:「嚮子之言,穆如淸風,不悖我語,和暢我心。於此有琴而無軫,願借子以調其音。」婦人對曰:「吾,野鄙之人也,僻陋而無心,五音不知,安能調琴。」子貢以告。孔子曰:「丘知之矣。」抽絺紘五兩,以授子貢,曰:「善爲之辭,以觀其語。」子貢曰:「吾、北鄙之人也,將南之楚。於此有絺紘五兩,吾不敢以當子身,敢置之水浦。」婦人對曰:「
客之行,差遲乖人,分其資財,棄之野鄙。吾年甚少,何敢受子,子不早去,今竊有狂夫守之者矣。」詩曰:「南有喬木,不可休思。漢有遊女,不可求思。」此之謂也。
哀公問孔子曰:「有智壽乎?」孔子曰:「然。人有三死而非命也者,自取之也:居處不理,飮食不節,勞過者,病共殺之。居下而好干上,嗜慾不厭,求索不止者,刑共殺之。少以敵衆,弱以侮强,忿不量力者,兵共殺之。故有三死而非命者,自取之也。」詩云:「
人而無儀,不死何爲!」
傳曰:在天者、莫明乎日月,在地者、莫明於水火,在人者、莫明乎禮儀。故日月不高,則所照不遠;水火不積,則光炎不博:禮義不加乎國家,則功名不白。故人之命在天,國之命在禮。君人者、降禮尊賢而王,重法愛民而霸,好利多詐而危,權謀傾覆而亡。詩曰:「人而無禮,胡不遄死!」
君子有辯善之度,以治氣養性,則身後彭祖;修身自强,則名配堯禹;宜於時則達,厄於窮則處,信禮者也。凡用心之術,由禮則理達,不由禮則悖亂。飮食衣服,動靜居處,由禮則知節,不由禮則墊陷生疾。容貌態度,進退移步,由禮則夷國。政無禮則不行,王事無禮則不成,國無禮則不寧,王無禮則死亡無日矣。詩曰:「人而無禮,胡不遄死!」
傳曰:不仁之至忽其親,不忠之至倍其君,不信之至欺其友。此三者、聖王之所殺而不赦也。詩曰:「人而無禮,不死何爲!」
王子比干殺身以成其忠,柳下惠殺身以成其信,伯夷叔齊殺身以成其廉,此三子者,皆天下之通士也,豈不愛其身哉!爲夫義之不立,名之不顯,則士恥之,故殺身以遂其行。由是觀之,卑賤貧窮,非士之恥也;天下擧忠而士不與焉,擧信而士不與焉,擧廉而士不與焉,三者存乎身,名傳於世,與日月並而息,天不能殺,地不能生,當桀紂之世不之能汙也,然則非惡生而樂死也,惡富貴好貧賤也,由其理,尊貴及己而仕也不辭也。孔子曰:「富而可求,雖執鞭之士吾亦爲之。」故阨窮而不憫,勞辱而不苟,然後能有致也。詩曰:「我心匪石,不可轉也,我心匪席,不可卷也。」此之謂也。
原憲居魯,環堵之室,茨以蒿萊,蓬戶甕牖,桷桑而無樞,上漏下濕,匡坐而絃歌。子貢乘肥馬,衣輕裘,中紺而表素,軒不容巷,而往見之。原憲楮冠黎杖而應門,正冠則纓絶,振襟則肘見,納履則踵決。子貢曰:「嘻!先生何病也!」原憲仰而應之曰:「憲聞之:無財之謂貧,學而不能行之謂病。憲、貧也,非病也。若夫希世而行,比周而友,學以爲人,敎以爲己,仁義之匿,車馬之飾,衣裘之麗,憲不忍爲之也。」子貢逡巡,面有慚色,不辭而去。原憲乃徐步曳杖,歌商頌而反,聲淪於天地,如出金石。天子不得而臣也,諸侯不得而友也。故養身者忘家,養志者忘身,身且不愛,孰能忝之。詩曰:「我心匪石,不可轉也;我心匪席,不可卷也。」
傳曰:所謂士者,雖不能盡備乎道術,必有由也;雖不能盡乎美者,必有處也。言不務多,務審所行而已,行旣已尊之,言旣已由之,若肌膚性命之不可易也。詩曰:「我心匪石,不可轉也;我心匪席,不可卷也。」
傳曰:君子潔其身而同者合焉,善其音而類者應焉。馬鳴而馬應之,牛鳴而牛應之,非知也,其勢然也。故新沐者必彈冠,新浴者必振衣,莫能以己之皭皭,容人之混汙然。詩曰:「我心匪鑑,不可以茹。」
荊伐陳,陳西門壞,因其降民使脩之,孔子過而不式。子貢執轡而問曰:「禮、過三人則下,二人則式。今陳之脩門者衆矣,夫子不爲式,何也?」孔子曰:「國亡而弗知,不智也;知而不爭,非忠也;亡而不死,非勇也。脩門者雖衆,不能行一於此,吾故弗式也。」詩曰:「憂心悄悄,慍于群小。」小人成群,何足禮哉!
傳曰:喜名者必多怨,好與者必多辱,唯滅跡於人,能隨天地自然,爲能勝理,而無愛名;名興則道不用,道行則人無位矣。夫利爲害本,而福爲禍先,唯不求利者爲無害,不求福者爲無禍。詩曰:「
不忮不求,何用不臧。」
傳曰:聰者自聞,明者自見,聰明則仁愛著而廉恥分矣。故非道而行之,雖勞不至;非其有而求之,雖强不得。故智者不爲非其事,廉者不求非其有,是以害遠而名彰也。詩云:「不忮不求,何用不臧。」
傳曰:安命養性者,不待積委而富;名號傳乎世者,不待勢位而顯;德義暢乎中而無外求也。信哉!賢者之不以天下爲名利者也。詩曰:「不忮不求,何用不臧。」
古者、天子左五鐘,將出,則撞黃鐘,而右五鐘皆應之,馬鳴中律,駕者有文,御者有數,立則磬折,拱則抱鼓,行步中規,折旋中矩,然後太師奏升車之樂,告出也。入則撞蕤賓,以治容貌,容貌得則顔色齊,顔色齊則肌膚安,蕤賓有聲,鵠震馬鳴,及■■介之蟲,無不延頸以聽,在內者皆玉色,在外者皆金聲,然後少師奏升堂之樂,卽席告入也。此言音樂有和,物類相感,同聲相應之義也。詩云:「
鐘鼓樂之。」此之謂也。
枯魚銜索,幾何不蠹!二親之壽,忽如過●;樹木欲茂,霜露不凋使;賢士欲成其名,二親不待。家貧親老,不擇官而仕。詩曰:「
雖則如燬,父母孔邇。」此之謂也。
孔子曰:「君子有三憂:弗知,可無憂與!知而不學,可無憂與!學而不行,可無憂與!」詩曰:「未見君子,憂心惙惙。」
魯公甫文伯死,其母不哭也。季孫聞之,曰:「公甫文伯之母、貞女也。子死不哭,必有方矣。」使人問焉。對曰:「昔、是子也,吾使之事仲尼,仲尼去魯,送之,不出魯郊,贈之,不與家珍。病、不見士之視者;死、不見士之流淚者;死之日,宮女縗絰而從者,十人。此不足於士,而有餘於婦人也。吾是以不哭也。」詩曰:「乃如之人兮,德音無良」。
傳曰:天地有合,則生氣有精矣;陰陽消息,則變化有時矣;時得則治,時失則亂。故人生而不具者五:目無見,不能食,不能行,不能言,不能施化。三月微的,而後能見;七月而生齒,而後能食;■■年髑就,而後能行;三年腦合,而後能言;十六精通,而後能施化。陰陽相反,陰以陽變,陽以陰變。故男、八月生齒,八歲而齠齒,十六而精化小通。女、七月生齒,七歲而齔齒,十四而精化小通。是故陽以陰變,陰以陽變。故不肖者、精化始具,而生氣感動,觸情縱欲,反施化,是以年壽亟夭,而性不長也。詩曰:「乃如之人兮,懷婚姻也,太無信也,不知命也。」賢者不然,精氣闐溢,而後傷時不可過也。不見道端,乃陳情欲,以歌道義。詩曰:「靜女其姝,俟我乎城隅,愛而不見,搔首踟躕。瞻彼日月,悠悠我思,道之云遠,曷云能來。」急時辭也,是故稱之日月也。
楚白公之難,有仕之善者,辭其母,將死君。其母曰:「棄母而死君,可乎?」曰:「聞事君者、內其祿而外其身。今之所以養母者,君之祿也,請往死之。」比至朝,三廢車中。其僕曰:「子懼、何不反也?」曰:「懼、吾私也,死君、吾公也。吾聞君子不以私害公。」遂死之。君子聞之曰:「好義哉!必濟矣夫!」詩云:「深則厲,淺則揭。」此之謂也。
晉靈公之時,宋人殺昭公。趙宣子請師於靈公而救之。靈公曰:「非晉國之急也。」宣子曰:「不然。夫大者天地,其次君臣,所以爲順也。今殺其君,所以反天地、逆人道也,天必加災焉。晉爲盟主而不救,天罰懼及矣。詩云:『凡民有喪,匍匐救之。』而況國君乎!」於是靈公乃與師而從之。宋人聞之,儼然感說,而晉國日昌,何則?以其誅逆存順。詩曰:「凡民有喪,匍匐救之。」趙宣子之謂也。
傳曰:水濁則魚喁,令苛則民亂,城削則崩,岸削則陂。故吳起削刑而車裂,商鞅峻法而支解。治國者譬若乎張琴然,大絃急,則小絃絶矣。故急轡御者、非千里之御也。有聲之聲,不過百里,無聲之聲,延及四海。故祿過其功者削,名過其實者損,情行合名,禍福不虛至矣。詩云:「何其處也?必有與也。何其久也?必有以也。」故惟其無爲,能長生久視,而無累於物矣。
傳曰:衣服容貌者,所以說目也,應對言語者、所以說耳也,好惡去就者、所以說心也。故君子衣服中,容貌得,則民之目悅矣;言語遜,應對給,則民之耳悅矣;就仁去不仁,則民之心悅矣。三者存乎身,雖不在位,謂之素行。故中心存善而日新之,雖獨居而樂,德充而形。詩曰:何其處也?必有與也。何其久也?必有以也。」
仁道有四:磏爲下。有聖仁者,有智仁者、有德仁者,有磏仁者。上知天,能用其時;下知地,能用其財;中知人,能安樂之;是聖仁者也。上亦知天,能用其時;下知地、能用其財;中知人,能使人肆之;是智仁也。寬而容衆,百姓信之;道所以至,弗辱以時;是德仁者也。廉潔直方,疾亂不治、惡邪不匡;雖居鄕里,若坐塗炭;命入朝廷,如赴湯火;非其民、不使,非其食、弗嘗;疾亂世而輕死,弗顧弟兄,以法度之,比於不詳,是磏仁者也。傳曰:山銳則不高,水徑則不深,仁磏則其德不厚,志與天地擬者、其人不祥,是伯夷、叔齊、卞隨、介子推、原憲、鮑焦、袁旌目、申徒狄之行也,其所受天命之度,適至是而亡,弗能改也,雖枯稿弗捨也。詩云:「亦己焉哉!天實爲之,謂之何哉!」磏仁雖下,然聖人不廢者、匡民隱括,有在是中者也。
申徒狄非其世,將自投於河。崔嘉聞而止之,曰:「吾聞聖人仁士之於天地之間也,民之父母也,今爲儒雅之故,不救溺人,可乎?」申徒狄曰:「不然。桀殺關龍逢、紂殺王子比干,而亡天下。吳殺子胥,陳殺泄冶、而滅其國。故亡國殘家,非無聖智也,不用故也。」遂抱石而沉於河。君子聞之,曰:「廉矣!如仁歟?則吾未之見也。」詩曰:「天實爲之,謂之何哉!」
鮑焦衣弊膚見,挈畚持蔬,遇子貢於道。子貢曰:「吾子何以至於此也?」鮑焦曰:「天下之遺德敎者、衆矣,吾何以不至於此也!吾聞之:世不己知而行之不已者、爽行也;上不己用而干之不止者、是毁廉也。行爽毁廉,然且弗舍,惑於利者也。」子貢曰:「吾聞之:非其世者、不生其利;汙其君者、不履其土。非其世而持其蔬,詩曰:『溥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』此誰有之哉?」鮑焦曰:「於戱!吾聞賢者重進而輕退,廉者易愧而輕死。」於是棄其蔬而立槁於洛水之上。君子聞之,曰:「廉夫!剛哉!夫山銳則不高,水徑則不深,行磏者德不厚,志與天地擬者,其爲人不祥。鮑焦可謂不祥矣!其節度淺深,適至於是矣!」詩云:「亦已焉哉!天實爲之,謂之何哉!」
昔者、周道之盛,邵伯在朝,有司請營邵以居。邵伯曰:「嗟!以吾一身,而勞百姓,此非吾先君文王之志也。」於是,出而就蒸庶於阡陌隴畝之間,而聽斷焉。邵伯暴處遠野,廬於樹下,百姓大悅,耕桑者倍力以勸,於是歲大稔,民給家足。其後在位者驕奢,不恤元元,稅賦繁數,百姓困乏,耕桑失時。於是詩人見召伯之所休息樹下,美而歌之。詩曰:「蔽茀甘棠,勿剪勿伐,召伯所茇。」此之謂也。
卷二
楚莊王圍宋,有七日之糧,曰:「盡此而不克,將去而歸。」於是使司馬子反乘闥而窺宋城,宋使華元乘闥而應之。子反曰:「子之國何若矣?」華元曰:「憊矣!易子而食之,●骸而爨之。」子反曰:「嘻!甚矣憊。雖然,吾聞圍者之國,箝馬而抹之,使肥者應客。今何吾子之情也?」華元曰:「吾聞君子見人之困則矜之,小人見人之困則幸之。吾望見吾子似於君子,是以情也。」子反曰:「諾。子其勉之矣!吾軍有七日糧爾!」揖而去。子反告莊王,莊王曰:「若何?」子反曰:「憊矣!易子而食之,■R骸而爨之。」莊王曰:「嘻!甚矣憊。今得此而歸爾。」子反曰:「不可。吾已告之矣,曰:軍亦有七日糧爾。」莊王怒曰:「吾使子視之,子曷爲而告之?」子反曰:「區區之宋,猶有不欺之臣,何以楚國而無乎?吾是以告之也。」莊王曰:「雖然,吾子今得此而歸爾。」子反曰:「王請處此,臣請歸耳。」王曰:「子去我而歸,吾孰與處乎此?吾將從子而歸。」遂師而歸。君子善其平已也,華元以誠告子反,得以解圍,全二國之命。詩云:「彼姝者子,何以告之。」君子善其以誠相告也。
魯監門之女嬰相從績,中夜而泣涕。其偶曰:「何謂而泣也?」嬰曰:「吾聞衛世子不肖,所以泣也。」其偶曰:「衛世子不肖,諸侯之憂也,子曷爲泣也?」嬰曰:「吾聞之異乎子之言也。昔者、宋之桓司馬得罪於宋君,出於魯,其馬佚而●吾園,而食吾園之葵,是歲、吾聞園人亡利之半。越王勾踐起兵而攻吳,諸侯畏其威,魯往獻女,吾姊與焉,兄往視之,道畏而死。越兵威者、吳也,兄死者、我也。由是觀之,禍與福相反也。今衛世子甚不肖,好兵,吾男弟三人,能無憂乎?」詩曰:「大夫跋涉,我心則憂。」是非類與乎!
高子問於孟子曰:「夫嫁娶者、非己所自親也,衛女何以得編於詩也?」孟子曰:「有衛女之志則可,無衛女之志則怠。若伊尹於太甲,有伊尹之志則可,無伊尹之志則簒。夫道二:常之謂經,變之謂權,懷其常道,而挾其變權,乃得爲賢。夫衛女、行中孝,慮中聖,權如之何?」詩曰:「旣不我嘉,不能旋反。視爾不臧,我思不遠。」
楚莊王聽朝罷晏。樊姬下堂而迎之,曰:「何罷之晏也?得無饑倦乎?」莊王曰:「今日聽忠賢之言,不知饑倦也。」樊姬曰:「王之所謂忠賢者,諸侯之客歟?中國之士歟?」莊王曰:「則沈令尹也!」樊姬掩口而笑。莊王曰:「姬之所笑,何也?」姬曰:「妾得於王,尙湯沐,執巾櫛,振衽席,十有一年矣;然妾未嘗不遣人之梁鄭之間,求美女而進之於王也;與妾同列者、十人,賢於妾者、二人,妾豈不欲擅王之寵哉!不敢私願蔽衆美,欲王之多見則娛。今沈令尹相楚數年矣,未嘗見進賢而退不肖也,又焉得爲忠賢乎!」莊王旦朝,以樊姬之言告沈令尹,令尹避席而進孫叔敖。叔敖治楚,三年,而楚國霸。楚史援筆而書之於策,曰:「楚之霸,樊姬之力也。」詩曰:「百爾所思,不如我所之。」樊姬之謂也!
閔子騫始見於夫子,有菜色,後有芻豢之色。子貢問曰:「子始有菜色,今有芻豢之色,何也?」閔子曰:「吾出蒹葭之中,入夫子之門,夫子內切瑳以孝,外爲之陳王法,心竊樂之;出見羽蓋龍旂裘旃相隨,心又樂之;二者相攻■g中,而不能任,是以有菜色也。今被夫子之文寖深,又賴二三子切瑳而進之,內明於去就之義,出見羽蓋龍旂旃裘相隨,視之如壇土矣,是以有芻豢之色。」詩曰:「如切如瑳,如琢如磨。」
傳曰:「●而雨者,何也?」曰:「無何也,猶不●而雨也。」「星墜木鳴,國人皆恐,何也?」「是天地之變,陰陽之化,物之罕至者也,怪之、可也,畏之,非也。夫日月之薄蝕,怪星之黨見,風雨之不時,是無世而不嘗有也,上明政平,是雖並至,無傷也;上闇政險,是雖無一,無益也。夫萬物之有災,人妖最可畏也。」曰:「
何謂人妖?」曰:「枯耕傷稼,枯耘傷歲,政險失民;田穢稼惡,糴貴民飢,道有死人;寇盜並起,上下乖離,鄰人相暴,對門相盜,禮義不脩;牛馬相生,六畜作妖;臣下殺上,父子相疑,是謂人妖,是生於亂。」傳曰:「天地之災,隱而廢也;萬物之怪,書不說也。無用之變,不急之災,棄而不治;若夫君臣之義,父子之親,男女之別,切瑳而不舍也。」詩曰:「如切如瑳,如琢如磨。」
孔子曰:「口欲味,心欲佚,敎之以仁;心欲兵,身惡勞,敎之以恭;好辯論而畏懼,敎之以勇;目好色,耳好聲,敎之以義。」易曰:「艮其限,列其●,厲薰心。」詩曰:「吁嗟女兮,無與士耽。」皆防邪禁佚,調和心志。
高牆豐上激下,未必崩也;降雨興,流潦至,則崩必先矣。草木根荄淺,未必撅也;飄風興,暴雨墜,則撅必先矣。君子居是邦也,不崇仁義,尊賢臣,以理萬物,未必亡也;一旦有非常之變,諸侯交爭,人趨車馳,迫然禍至,乃始憂愁,乾喉焦唇,仰天而嘆,庶幾乎望其安也,不亦晩乎!孔子曰:「不愼其前,而悔其後。」嗟乎!雖悔無及矣。詩曰:「掇其泣矣,何嗟及矣。」
曾子曰:「君子有三言可貫而佩之:一曰:無內疏而外親,二曰:身不善而怨他人,三曰:患至而後呼天。」子貢曰:「何也?」曾子曰:「內疏而外親,不亦反乎!身不善而怨他人,不亦遠乎!患至而後呼天,不亦晩乎!」詩曰:「惙其泣矣,何嗟及矣。」
夫霜雪雨露、殺生萬物者也,天無事焉,猶之貴天也。執法厭文,治官治民者、有司也,君無事焉,猶之尊君也。夫闢土殖穀者、后稷也,決江流河者,禹也,聽獄執中者,皐陶也,然而聖后者,堯也。故有道以御之,身雖無能也,必使能者爲己用也;無道以御之,彼雖多能,猶將無益於存亡矣。詩曰:「執轡如組,兩驂如舞。」貴能御也。
傳曰:孔子云:「美哉!顔無父之御也。馬知後有輿而輕之,知上有人而愛之,馬親其正,而愛其事,如使馬能言,彼將必曰:『樂哉!今日之騶也。』至於顔淪少衰矣,馬知後有輿而輕之,知上有人而敬之,馬親其正,而敬其事,如使馬能言,彼將必曰:『騶來!其人之使我也。』至於顔夷而衰矣,馬知後有輿而重之,知上有人而畏之,馬親其正,而畏其事,如使馬能言,彼將必曰:『騶來!騶來!女不騶,彼將殺女。」故御馬有法矣,御民有道矣,法得則馬和而歡,道得則民安而集。詩曰:『執轡如組,兩驂如舞。』此之謂也。」
顔淵侍坐魯定公于臺,東野畢御馬于臺下。定公曰:「善哉!東野畢之御也。」顔淵曰:「善則善矣!其馬將佚矣。」定公不說,以告左右曰:「聞君子不譖人,君子亦譖人乎?」顔淵退,俄而、廐人以東野畢馬佚聞矣。定公揭席而起,曰:「趣駕召顔淵。」顔淵至,定公曰:「鄕寡人曰:『善哉!東野畢之御也。』吾子曰:『善則善矣!然則馬將佚矣。』不識吾子以何知之?」顔淵曰:「臣以政知之。昔者舜工於使人,造父工於使馬,舜不窮其民,造父不極其馬,是以舜無佚民,造父無佚馬。今東野畢之上車執轡,御體正矣,周旋步驟,朝禮畢矣,歷險致遠,馬力殫矣,然猶策之不已,所以知佚也。」定公曰:「善。可少進。」顔淵曰:「獸窮則齧,鳥窮則啄,人窮則詐。自古及今,窮其下能不危者,未之有也。詩曰:『執轡如組,兩驂如舞。』善御之謂也。」定公曰:「寡人之過矣。」
崔杼弑莊公,合士大夫盟,盟者皆脫劍而入,言不疾,措血至者死,所殺者十餘人,次及晏子,奉杯血,仰天而嘆曰:「惡乎!崔杼將爲無道,而殺其君。」於是盟者皆視之。崔杼謂晏子曰:「子與我,吾將與子分國;子不與,我殺子。直兵將推之,曲兵將鉤之。吾願子之圖之也。」晏子曰:「留以利而倍其君,非仁也;劫以刃而失其志者、非勇也。詩曰:『莫莫葛藟,延于條枚。愷悌君子,求福不回。』嬰其可回矣!直兵推之,曲兵鉤之,嬰不之革也。」崔杼曰:「
舍晏子。」晏子起而出,授綏而乘,其僕馳,晏子撫其手曰:「麋鹿在山林,其命在庖廚。命有所懸,安在疾驅。」安行成節,然後去之。詩曰:「羔裘如濡,恂直且侯;彼已之子,舍命不偸。」晏子之謂也。
楚昭王有士曰石奢,其爲人也,公而好直,王使爲理。於是道有殺人者,石奢追之,則父也,還返於廷,曰:「殺人者,臣之父也。以父成政,非孝也;不行君法,非忠也;弛罪廢法,而伏其辜,臣之所守也。」遂伏斧鑕,曰:「命在君。」君曰:「追而不及,庸有罪乎?子其治事矣。」石奢曰:「不然。不私其父,非孝也;不行君法、非忠也;以死罪生、不廉也。君欲赦之,上之惠也;臣不能失法,下之義也。」遂不去鈇鑕,刎頸而死乎廷。君子聞之曰:「貞夫法哉!石先生乎!」孔子曰:「子爲父隱,父爲子隱,直在其中矣。」詩曰:「彼已之子,邦之司直。」石先生之謂也。
外寬而內直,自設於隱括之中,直己不直人,善廢而不悒悒,蘧伯玉之行也。故爲人父者,則願以爲子,爲人子者,則願以爲父,爲人君者、則願以爲臣,爲人臣者,則願以爲君。名昭諸侯,天下願焉。詩曰:「彼已之子,邦之彦兮。」此君子之行也。
傳曰:孔子遭齊程本子於郯之間,傾蓋而語,終日,有間,顧子路曰:「由,東帛十匹,以贈先生。」子路不對,有間,又顧曰:「
東帛十匹,以贈先生。」子路率爾而對曰:「昔者、由也聞之於夫子,士不中道相見,女無媒而嫁者、君子不行也。」孔子曰:「夫詩不云乎!野有蔓草,零露漙兮。有美一人,淸揚婉兮。邂逅相遇,適我願兮。且夫齊程本子,天下之賢士也,吾於是不贈,終身不之見也。大德不踰閑,小德出入可也。」
君子有主善之心,而無勝人之色;德足以君天下,而無驕肆之容;行足以及後世,而不以一言非人之不善。故曰:君子盛德而卑,虛己以受人,旁行不流,應物而不窮,雖在下位,民願戴之,雖欲無尊,得乎哉!詩曰:「彼己之子,美如英,美如英,殊異乎公行。」
君子易和而難狎也,易懼而不可劫也,畏患而不避義死,好利而不爲所非,交親而不比,言辯而不亂。盪盪乎!其易不可失也,磏乎!其廉而不劌也,溫乎!其仁厚之光大也,超乎!其有以殊於世也。詩曰:「美如玉,美如玉,殊異乎公族。」
商容嘗執羽籥,馮於馬徒,欲以伐紂而不能,遂去,伏於太行。及武王克殷,立爲天子,欲以爲三公。商容辭曰:「吾常馮於馬徒,欲以伐紂而不能,愚也;不爭而隱,無勇也;愚且無勇,不足以備乎三公。」遂固辭不受命。君子聞之曰:「商容可謂內省而不誣能矣!君子哉!去素餐遠矣!」詩曰:「彼君子兮,不素餐兮。」商先生之謂也。
晉文侯使李離爲大理,過聽殺人,自拘於廷,請死於君。君曰:「官有貴賤,罰有輕重,下吏有罪,非子之罪也。」李離對曰:「臣居官爲長,不與下吏讓位;受爵爲多,不與下吏分利。今過聽殺人,而下吏蒙其死,非所聞也。不受命。」君曰:「自以爲罪,則寡人亦有罪矣。」李離曰:「法失則刑,刑失則死。君以臣爲能聽微決疑,故使臣爲理。今過聽殺人之罪,罪當死。」君曰:「棄位委官,伏法亡國,非所望也。趣去,無憂寡人之心。」李離對曰:「政亂國危,君之憂也;軍敗卒亂,將之憂也。夫無能以事君,闇行以臨官,是無功不食祿也。臣不能以虛自誣。」遂伏劍而死。君子聞之曰:「忠矣乎!」詩曰:「彼君子兮,不素餐兮。」李先生之謂也。
楚狂接輿躬耕以食。其妻之市,未返,楚王使使者賚金百鎰,造門曰:「大王使臣奉金百鎰,願請先生治河南。」接輿笑而不應,使者遂不得辭而去。妻從市而來曰:「先生少而爲義,豈將老而遺之哉!門外車軼,何其深也!」接輿曰:「今者、王使使者賚金百鎰,欲使我治河南。」其妻曰:「豈許之乎?」曰:「未也。」妻曰:「君使不從,非忠也;從之,是遺義也。不如去之。」乃夫負釜甑,妻戴經器,變易姓字,莫知其所之。論語曰:「色斯擧矣,翔而後集。」接輿之妻是也。詩曰:「逝將去汝,適彼樂土;樂土樂土,爰得我所。」
昔者桀爲酒池糟隄,縱靡靡之樂,而牛飮者三千,群臣皆相持而歌,「江水沛兮!舟楫敗兮!我王廢兮!趣歸於亳,亳亦大兮!」又曰:「樂兮樂兮!四壯驕兮!六轡沃兮!去不善兮善,何不樂兮!」伊尹知大命之將去,擧觴造桀曰:「君王不聽臣言,大命去矣,亡無日矣。」桀相然而抃,盍然而笑曰:「子又妖言矣。吾有天下,猶天之有日也,日有亡乎?日亡,吾亦亡也。」於是伊尹接履而趨,遂適於湯,湯以爲相。可謂適彼樂土,爰得其所矣。詩曰:「逝將去汝,適彼樂土;樂土樂土,爰得我所。」
伊尹去夏入殷,田饒去魯適燕,介之推去晉入山。田饒事魯哀公而不見察,田饒謂哀公曰:「臣將去君,黃鵠擧矣。」哀公曰:「何謂也?」曰:「君獨不見夫雞乎!首戴冠者,文也,足搏距者,武也,敵在前敢鬥者、勇也,得食相告,仁也,守夜不失時,信也。雞有此五德,君猶日瀹而食之者,何也?則以其所從來者近也。夫黃鵠一擧千里,止君園池,食君魚鱉,啄君黍粱,無此五者,君猶貴之,以其所從來者遠矣。臣將去君,黃鵠擧矣!」哀公曰:「止。吾將書子言也。」田饒曰:「臣聞:食其食者,不毁其器;陰其樹者,不折其枝。有臣不用,何書其言?」遂去,之燕。燕立以爲相,三年,燕政大平,國無盜賊。哀公喟然太息,爲之辟寢三月,減損上服。曰:「
不愼其前,而悔其後,何可復得。」詩云:「逝將去汝,適彼樂國;樂國樂國,爰得我直。」
子賤治單父,彈鳴琴,身不下堂,而單父治。巫馬期以星出,以星入,日夜不處,以身親之,而單父亦治。巫馬期問於子賤,子賤曰:「我任人,子任力。任人者佚,任力者勞。」人謂子賤,則君子矣,佚四肢,全耳目,平心氣,而百官理,任其數而已。巫馬期則不然,乎然事惟,勞力敎詔,雖治,猶未至也。詩曰:「子有衣裳,弗曳弗婁;子有車馬,弗馳弗驅。」
子路曰:「士不能勤苦,不能輕死亡,不能恬貧窮,而曰我行義,吾不信也。昔者申包胥立於秦廷,七日七夜,哭不絶聲,是以存楚,不能勤苦,焉得行此!比干且死,而諫愈忠;伯夷叔齊餓于首陽,而志益彰;不輕死亡,焉能行此。曾子褐衣縕緖,未嘗完也,糲米之食,未嘗飽也;義不合,則辭上卿,不恬貧窮,焉能行此!夫士欲立身行道,無顧難易,然後能行之;欲行義白名,無顧利害,然後能行之。」詩曰:「彼己之子,碩大且篤。」良非篤修身行之君子,其孰能與之哉!
子路與巫馬期薪於韞丘之下,陳之富人有虞師氏者,脂車百乘,觴於韞丘之上。子路與巫馬期曰:「使子無忘子之所知,亦無進子之所能,得此富,終身無復見夫子,子爲之乎?」巫馬期喟然仰天而嘆,闟然投鎌於地,曰:「吾嘗聞之夫子,勇士不忘喪其元,志士仁人不忘在溝壑。子不知予與?試予與?意者、其志與?」子路心慚,故負薪先歸。孔子曰:「由來,何爲偕出而先返也?」子路曰:「向也,由與巫馬期薪於韞丘之下,陳之富人有處師氏者,脂車百乘,觴於韞丘之上,由謂巫馬期曰:『使子無忘子之所知,亦無進子之所能,得此富,終身無復見夫子,子爲之乎?』巫馬期喟然仰天而嘆,闟然投鎌於地,曰:『吾嘗聞夫子:勇士不忘喪其元,志士仁人不忘在溝壑。子不知予與?試予與?意者,其志與?』由也心慚,故先負薪歸。」孔子援琴而彈:「詩曰:『肅肅鴇羽,集于苞栩。王事靡盬,不能蓺稷黍。父母何怙?悠悠蒼天,曷其有所?』予道不行邪,使汝願者。……」
孔子曰:「士有五:有埶尊貴者,有家富厚者,有資勇悍者,有心智惠者,有貌美好者。有埶尊貴者,不以愛民行義理,而反以暴敖。家富厚者,不以振窮救不足,而反以侈靡無度。資勇悍者,不以衛上攻戰,而反以侵陵私鬥。心智惠者,不以端計數,而反以事姦飾詐。貌美好者,不以統朝蒞民,而反以蠱女從欲。此五者,所謂士失其美質者也。詩曰:「溫其如玉,在其板屋,亂我心曲。」
上之人所遇,色爲先,聲音次之,事行爲後。故望而宜爲人君者、容也,近而可信者、色也,發而安中者、言也,久而可觀者、行也。故君子容色,天下儀象而望之,不假言而知爲人君者。詩曰:「顔如渥丹,其君也哉!」
子夏讀詩已畢。夫子問曰:「爾亦何大於詩矣?」子夏對曰:「
詩之於事也,昭昭乎若日月之光明,燎燎乎如星辰之錯行,上有堯舜之道,下有三王之義,弟子不敢忘,雖居蓬戶之中,彈琴以詠先王之風,有人亦樂之,無人亦樂之,亦可發憤忘食矣。詩曰:『衡門之下,可以棲遲;泌之洋洋,可以樂饑。』」夫子造然變容,曰:「嘻!吾子始可以言詩已矣,然子以見其表,未見其裏。」顔淵曰:「其表已見,其裏又何有哉?」孔子曰:「闚其門,不入其中,安知其奧藏之所在乎!然藏又非難也。丘嘗悉心盡志,已入其中,前有高岸,後有深谷,冷冷然如此旣立而已矣,不能見其裏,未謂精微者也。」
傳曰:國無道,則飄風厲疾,暴雨折木,陰陽錯氛,夏寒冬溫,春熱秋榮,日月無光,星辰錯行,民多疾病,國多不祥,群生不壽,而五穀不登。當成周之時,陰陽調,寒暑平,群生遂,萬物寧,故曰:其風治,其樂連,其驅馬舒,其民依依,其行遲遲,其意好好,詩曰:「匪風發兮,匪車偈兮。顧瞻周道,中心怛兮。」
夫治氣養心之術:血氣剛强,則務之以調和;智慮潛深,則一之以易諒;勇毅强果,則輔之以道術;齊給便捷,則安之以靜退;卑攝貪利,則抗之以高志;容衆好散,則劫之以師友;怠慢摽棄,則慰之以禍災,愿婉端慤,則合之以禮樂。凡治氣養心之術,莫徑由禮,莫優得師,莫愼一好。好一則博,博則精,精則神,神則化,是以君子務結心乎一也。詩曰:「淑人君子,其儀一兮,其儀一兮,心如結兮。」
玉不琢,不成器;人不學,不成行。家有千金之玉,不知治,猶之貧也;良工宰之,則富及子孫。君子謀之,則爲國用。故動則安百姓,議則延民命。詩曰:「淑人君子,正是國人;正是國人,胡不萬年。」
嫁女之家,三夜不息燭,思相離也。取婦之家,三日不擧樂,思嗣親也。是故婚禮不賀,人之序也。三月而廟見,稱來婦也。厥明見舅姑,舅姑降于西階,婦升自阼階,授之室也。憂思三日,不殺三月,孝子之情也。故禮者、因人情爲文。詩曰:「親結其縭,九十其儀。」言多儀也。
原天命,治心術,理好惡,適情性,而治道畢矣。原天命則不惑禍福,不惑禍福則動靜脩。治心術則不妄喜怒,不妄喜怒則賞罰不阿。理好惡則不貪無用,不貪無用則不害物性。適情性則不過欲,不過欲則養性知足。四者不求於外,不假於人,反諸已而存矣。夫人者、說人者也,形而爲仁義,動而爲法則。詩曰:「伐柯伐柯,其則不遠。」
卷三
傳曰:昔者、舜甑盆無膻,而下不以餘獲罪;飯乎土簋,啜乎土型,而農不以力獲罪;麑衣而●領,而女不以巧獲罪;法下易由,事寡易爲功,而民不以政獲罪。故大道多容,大德多下,聖人寡爲,故用物常壯也。傳曰: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。詩曰:「政有夷之行,子孫保之。」忠易爲禮,誠易爲辭,賢人易爲民,工巧易爲材。詩曰:「政有夷之行,子孫保之。」
有殷之時,穀生湯之廷,三日而大拱。湯問伊尹曰:「何物也?」對曰:「穀樹也。」湯問:「何爲而生於此?」伊尹曰:「穀之出澤,野物也,今生天子之庭,殆不吉也。」湯曰:「奈何?」伊尹曰:「臣聞:妖者、禍之先,祥者、福之先。見妖而爲善,則禍不至,見祥而爲不善,則福不臻」」湯乃齋戒靜處,夙興夜寐,弔死問疾,赦過賑窮,七日而穀亡,妖孽不見,國家昌。詩曰:「畏天之威,于時保之。」
昔者、周文王之時,蒞國八年,夏六月,文王寢疾,五日而地動,東西南北不出國郊。有司皆曰:「臣聞:地之動,爲人主也。今者、君王寢疾,五日而地動,四面不出國郊,群臣皆恐,請移之。」文王曰:「奈何其移之也?」對曰:「興事動衆,以增國城,其可移之乎!」文王曰:「不可。夫天之道見妖,是以罰有罪也,我必有罪,故此罰我也。今又專興事動衆,以增國城,是重吾罪也,不可以之。昌也請改行重善移之,其可以免乎!」於是遂謹其禮節祑皮革,以交諸侯;飾其辭令幣帛,以禮俊士;頒其爵列等級田疇,以賞有功。遂與群臣行此,無幾何而疾止。文王卽位八年而地動,之後四十三年,凡蒞國五十一年而終,此文王之所以踐妖也。詩曰:「畏天之威,于時保之。」
王者之論德也,而不尊無功,不官無德,不誅無罪。朝無幸位,民無幸生。故上賢使能,而等級不踰;折暴禁悍,而刑罰不過。百姓曉然皆知夫爲善於家,取賞於朝也;爲不善於幽,而蒙刑於顯。夫是之謂定論,是王者之德。詩曰:「明昭有周,式序在位。」
傳曰:以從俗爲善,以貨財爲寶,以養性爲己爲道,是民德也,未及於士也。行法而志堅,不以私欲害其所聞,是勁士也,未及於君子也。行法而志堅,好脩其所聞,以矯其情;言行多當,未安諭也;知慮多當,未周密也;上則能大其所隆也,下則能開道不若己者,是篤厚君子,未及聖人也。若夫百王之法,若別白黑;應當世之變,若數三綱;行禮要節,若運四支;因化之功,若推四時;天下得序,群物安居,是聖人也。詩曰:「明昭有周,式序在位。」
魏文侯欲置相,召李克問曰:「寡人欲置相,非翟黃則魏成子,願卜之於先生。」李克避席而辭曰:「臣聞之;卑不謀尊,疏不間親。臣外居者也,不敢當命。」文侯曰:「先生臨事勿讓。」李克曰:「夫觀士也,居則視其所親,富則視其所與,達則視其所擧,窮則視其所不爲,貧則視其所不取。此五者足以觀矣。」文侯曰:「請先生就舍,寡人之相定矣。」李克出,遇翟黃,曰:「今日聞君召先生而卜相,果誰爲之?」李克曰:「魏成子爲之。」翟黃悖然作色,曰:「吾何負於魏成子!西河之守,吾所進也;君以鄴爲憂,吾進西門豹,君欲伐中山,吾進樂羊;中山旣拔,無守之者,吾進先生;君欲置太子傅,吾進趙蒼。皆有成功就事,吾何負於魏成子!」克曰:「子之言克於子之君也,豈比周以求大官哉!君問置相,非成則黃,二子何如?臣對曰:君不察故也。居則視其所親,富則視其所與,達則視其所擧,窮則視其所不爲,貧則視其所不取。五者以定矣,何待克哉!是以知魏成子爲相也。且子焉得與魏成子比!魏成子食祿日千鍾,什一在內,以聘約天下之士,是以得卜子夏,田子方,段干木,此三人,君皆師友之,子之所進皆臣之,子焉得與魏成子比乎!」翟黃逡巡再拜曰:「鄙人固陋,失對於夫子。」詩曰:「明昭有周,式序在位。」
成侯嗣公,聚歛計數之君也,未及取民也;子産取民也,未及爲政也;管仲爲政也,未及脩禮。故脩禮者王,爲政者强,取民者安,聚歛者亡。故聚歛以招穀,積財以肥敵,危身亡國之道也,明君不蹈也。將脩禮以齊朝,正法以齊官,平政以齊下,然後節奏齊乎朝,法則度量正乎官,忠信愛刑平乎下。如是,百姓愛之如父母,畏之如神明。是以德澤洋乎海內,福祉歸乎王公。詩曰:「降福簡簡,威儀反反,旣醉旣飽,福祿來反。」
楚莊王寢疾,卜之,曰:「河爲崇。」大夫曰:「請用牲。」莊王曰:「止。古者、聖王制祭不過望,濉漳江漢,楚之望也,寡人雖不德,河非所獲罪也。」遂不祭,三日而疾有瘳。孔子聞之,曰:「
楚莊王之霸,其有方矣,制節守職,反身不貳,其霸不亦宜乎!」詩曰:「嗟嗟保介!」莊王之謂也。
人主之疾,十有二發,非有賢醫,莫能治也。何謂十二發?痿、蹶、逆、脹、滿、支、膈、盲、煩、喘、痺、風,此之曰十二發。賢醫治之何?曰:省事輕刑,則痿不作;無使小民飢寒,則蹶不作;無令財貨上流,則逆不作;無令倉廩積腐,則脹不作;無使府庫充實,則滿不作;無使群臣縱恣,則支不作;無使下情不上通,則隔不作;上材恤下,則肓不作;法令奉行,則煩不作;無使下怨,則喘不作;無使賢伏匿,則痺不作;無使百姓歌吟誹謗,則風不作。夫重臣群下者,人主之心腹支體也,心腹支體無疾,則人主無疾矣,故非有賢醫,莫能治也。人皆有此十二疾,而不用賢醫,則國非其國也。詩曰:「多將熇熇,不可救藥。」終亦必亡而已矣。故賢醫用,則衆庶無疾,況人主乎!
傳曰:太平之時,無瘖、●、跛、眇、尫蹇、侏儒、折短,父不哭子,兄不哭弟,道無襁負之遺育,然各以序終者,賢醫之用也。故安止平正除疾之道無他焉,用賢而已矣。詩曰:「有瞽有瞽,在周之庭。」紂之遺民也。
傳曰:「喪祭之禮廢,則臣子之恩薄,臣子之恩薄,則背死亡生者衆。」小雅曰:「子子孫孫,勿替引之。」
人事倫,則順于鬼神;順于鬼神,則降福孔皆。詩曰:「以享以祀,以介景福。」
武王伐紂,到于邢丘,楯折爲三,天雨,三日不休。武王心懼,召太公而問曰:「意者,紂未可伐乎?」太公對曰:「不然。楯折爲三者,軍當分爲三也。天雨、三日不休,欲灑吾兵也。」武王曰:「
然何若矣?」太公曰:「愛其人,及屋上烏;惡其人者,憎其骨餘。咸劉厥敵,靡使有餘。」武王曰:「於戱!天下未定也!」周公趨而進曰:「不然。使各度其宅,而佃其田,無獲舊新。百姓有過,在予一人。」武王曰:「於戱!天下已定矣。」乃脩武勒兵於甯,更名邢丘曰懷,甯曰脩武,行克紂于牧之野。詩曰:「牧野洋洋,檀車皇皇,駟騵彭彭,維師尙父,時維鷹揚,涼彼武王,肆伐大商,會朝淸明。」旣反商,及下車,封黃帝之後於蒯,封帝堯之後於祝,封舜之後於陳。下車而封夏后氏之後於杞,封殷之後於宋,封比干之墓,釋箕子之囚,表商容之閭。濟河而西,馬放華山之陽,示不復乘;牛放桃林之野,示不復服也;車甲■o而藏之於府庫,示不復用也。於是廢軍而郊射,左射貍首,右射騶虞,然後天下知武王不復用兵也。祀乎明堂,而民知孝;朝覲,然後諸侯知以敬;坐三老於大學,天子執醬而饋,執爵而酳,所以敎諸侯之悌也。此四者,天下之大敎也。夫武之久,不亦宜乎!詩曰:「勝殷遏劉,耆定爾功。」言伐紂而殷亡武也。
孟嘗君請學於閔子;使車往迎閔子。閔子曰:「禮有來學,而無往敎。致師而學,不能學;往敎,則不能化君也。君所謂不能學者也,臣所謂不能化者也。」於是孟嘗君曰:「敬聞命矣。」明日、袪衣請受業。詩曰:「日就月將。」
劍雖利,不厲不斷;材雖美,不學不高。雖有旨酒嘉殽,不嘗,不知其旨;雖有善道,不學,不達其功。故學然後知不足,敎然後知不究。不足,故自愧而勉,不究、故盡師而熟。由此觀之,則敎學相長也。子夏問詩,學一以知二,孔子曰:「起予者,商也,始可與言詩已矣。」孔子賢乎英傑,而聖德備,弟子被光景而德彰。詩曰:「
日就月將。」
凡學之道,嚴師爲難。師嚴然後道尊;道尊然後民知敬學。故太學之禮,雖詔於天子,無北面,尊師尙道也。故不言而信,不怒而威,師之謂也。詩曰:「日就月將,學有緝熙于光明。」
傳曰:宋大水。魯人弔之曰:「天降淫雨,害於粢盛,延及君地,以憂執政,使臣敬弔。」宋人應之,曰:「寡人不仁,齋戒不修,使民不時,天加以災,又遺君憂,拜命之辱。」孔子聞之,曰:「宋國其庶幾矣。」弟子曰:「何謂?」孔子曰:「昔桀紂不任其過,其亡也忽焉。成湯文王知任其過,其興也勃焉。過而改之,是不過也。」宋人聞之,乃夙興夜寐,弔死問疾,戮力宇內,三歲,年豐政平。鄕使宋人不聞孔子之言,則年穀未豐,而國家未寧。詩曰:「佛時仔肩,示我顯德行。」
齊桓公設庭燎,爲便人欲造見者,■■年而士不至。於是東野有以九九見者,桓公使戱之曰:「九九足以見乎?」鄙人曰:「臣聞君設庭燎以待士,期年而士不至。夫士之所以不至者,君、天下之賢君也,四方之士皆自以不及君,故不至也。夫九九、薄能耳,而君猶禮之,況賢於九九者乎!夫太山不讓礫石,江海不辭小流,所以成其大也。詩曰:『先民有言,詢于芻蕘。』博謀也。」桓公曰:「善。」乃固禮之。■■月,四方之士相導而至矣。詩曰:「自堂徂基,自羊徂牛。」以小成大。
太平之時,民行役者不踰時,男女不失時以偶。孝子不失時以養;外無曠夫,內無怨女;上無不慈之父,下無不孝之子;父子相成,夫婦相保;天下和平,國家安寧;人事備乎下,天道應乎上。故天不變經,地不易形,日月昭明,列宿有常;天施地化,陰陽和合;動以雷電,潤以風雨,節以山川,均其寒暑,萬民育生,各得其所,而制國用。故國有所安,地有所主,聖人刳木爲舟,剡木爲橶,以通四方之物,使澤人足乎水,山人足乎魚,餘衍之財有所流。故豐膏不獨樂,磽确不獨苦,雖遭凶年飢歲,禹湯之水旱,而民無凍餓之色。故生不乏用,死不轉尸,夫是之謂樂。詩曰:「於鑠王師,遵養時晦。」
能制天下,必能養其民也;能養其民者,爲自養也。飮食適乎藏,滋味適乎氣,勞佚適乎筋骨,寒煖適乎肌膚;然後氣藏平,心術治,思慮得,喜怒時,起居而遊樂,事時而用足,夫是之謂能自養者也。故聖人不淫佚侈靡者,非鄙夫色而愛財用也,養有適,過則不樂,故不爲也。是以夏不數浴,非愛水也;冬不頻湯,非愛火也;不高臺榭,非無土木也;不大鍾鼎,非無金錫也;不沈於酒,不貪於色,非辟醜也;直行情性之所安而制度,可以爲天下法矣。故用不靡財,足以養其生,而天下稱其仁也;養不害性,足以成敎,而天下稱其義也;適情辟餘,不求非其有,而天下稱其廉也;行成不可掩,息刑不可犯,執一道而輕萬物,天下稱其勇也。四行在乎民,居則婉愉,怒則勝敵;故審其所以養,而治道具矣;治道具,而遠近畜矣。詩曰:「
於鑠王師,遵養時晦。」言相養者之至於晦也。
公儀休相魯而嗜魚,一國人獻魚而不受。其弟諫曰:「嗜魚不受,何也?」曰:「夫欲嗜魚,故不受也。受魚而免於相,則不能自給魚;無受而不免於相,長自給於魚。」此明於魚爲己者也。故老子曰:「後其身而身先,外其身而身存。非以其無私乎?故能成其私。」詩曰:「思無邪。」此之謂也。
傳曰:魯有父子訟者、康子欲殺。孔子曰:「未可殺也。夫民父子訟之爲不義久矣,是則上失其道,上有道,是人亡矣。」訟者聞之,請無訟。康子曰:「治民以孝,殺一不義,以僇不孝,不亦可乎?」孔子曰:「否。不敎而聽其獄,殺不辜也;三軍大敗,不可誅也;獄讞不治,不可刑也。上陳之敎,而先服之,則百姓從風矣;邪行不從,然後俟之以刑,則民知罪矣。夫一仞之墻,民不能踰,百仞之山,童子登遊焉,凌遲故也。今其仁義之陵遲久矣,能謂民無踰乎?詩曰:『俾民不迷。』昔之君子道其百姓不使迷,是以威厲而刑措不用也。故形其仁義,謹其敎道,使民目晰焉而見之,使民耳晰焉而聞之,使民心晰焉而知之,則道不迷,而民志不惑矣。詩曰:『示我顯德行。』故道義不易,民不由也;禮樂不明,民不見也。詩曰:『周道如砥,其直如矢。』言其易也。『君子所履,小人所視。』言其明也。『睠言顧之,潸焉出涕。』哀其不聞禮敎而就刑誅也。夫散其本敎,而施之刑辟,猶決其牢,而發以毒矢也,不亦哀乎!故曰:未可殺也。昔者、先王使民以禮,譬之如御也,刑者,鞭策也,今猶無轡銜而鞭策以御也,欲馬之進,則策其後,欲馬之退,則策其前,御者以勞,而馬亦多傷矣。今猶此也,上憂勞而民多罹刑。詩曰:『人而無禮,胡不遄死!』爲上無禮,則不免乎患;爲下無禮,則不免乎刑;上下無禮,胡不遄死!」康子避席再拜曰:「僕雖不敏,請承此語矣。」孔子退朝,門人子路難曰:「父子訟、道邪?」孔子曰:「非也。」子路曰:「然則夫子胡爲君子而免之也?」孔子曰:「不戒責成,害也,慢令致期,暴也,不敎而誅、賊也。君子爲政,避此三者。且詩曰:『載色載笑,匪怒伊敎。』」
當舜之時,有苗不服,其不服者,衡山在南,岐山在北,左洞庭之波,右彭澤之水,由此險也。以其不服,禹請伐之,而舜不許,曰:「吾喩敎猶未竭也。」久喩敎,而有苗民請服。天下聞之,皆薄禹之義,而美舜之德。詩曰:「載色載笑,匪怒伊敎。」舜之謂也。問曰:「然則禹之德不及舜乎?」曰:「非然也。禹之所以請伐者,欲彰舜之德也。故善則稱君,過則稱己,臣下之義也。假使禹爲君,舜爲臣,亦如此而已矣。夫禹可謂達乎爲人臣之大體也。」
季孫氏之治魯也,衆殺人,而必當其罪;多罰人,而必當其過。子貢曰:「暴哉!治乎!」季孫聞之,曰:「吾殺人,必當其罪;罰人,必當其過。先生以爲暴,何也?」子貢曰:「夫奚不若子産之治鄭,一年而負罰之過省,二年而刑殺之罪亡,三年而庫無拘人。故民歸之,如水就下;愛之、如孝子敬父母。子産病,將死,國人皆吁嗟,曰:『誰可使代子産死者乎?』及其不免死也,士大夫哭之於朝,商賈哭之於市,農夫哭之於野。哭子産者皆如喪父母。今竊聞夫子疾之時,則國人喜,活則國人皆駭。以死相賀,以生相恐,非暴而何哉!賜聞之:託法而治,謂之暴;不戒致期,謂之虐;不敎而誅,謂之賊;以身勝人,謂之責。責者失身,賊者失臣,虐者失政,暴者失民。且賜聞:居上位,行此四者而不亡者,未之有也。」於是季孫稽首謝曰:「謹聞命矣。」詩曰:「載色載笑,匪怒伊敎。」
問者曰:「夫智者何以樂於水也?」曰:「夫水者,緣理而行,不遺小間,似有智者;動而下之,似有禮者;蹈深不疑,似有勇者;障防而淸,似知命者;歷險致遠,卒成不毁,似有德者。天地以成,群物以生,國家以寧,萬事以平,品物以正。此智者所以樂於水也。」詩曰:「思樂泮水,薄采其茆。魯侯戾止,在泮飮酒。」樂水之謂也。
問者曰:「夫仁者何以樂於山也?」曰:「夫山者、萬民之所瞻仰也。草木生焉,萬物植焉,飛鳥集焉,走獸休焉,四方益取與焉,出雲道風,嵷乎天地之間。天地以成,國家以寧。此仁者所以樂於山也。」詩曰:「太山巖巖,魯邦所瞻。」樂山之謂也。
傳曰:晉文公嘗出亡,反國,三行賞而不及陶叔狐。陶叔狐謂咎犯曰:「吾從而亡,十有一年,顔色黯黑,手足胼胝。今反國,三行賞,而我不與焉,君其忘我乎?其有大過乎?子試爲我言之。」咎犯言之。文公曰:「噫!我豈忘是子哉!高明至賢,志行全成,湛我以道,說我以仁,變化我行,昭明我,使我爲成人者,吾以爲上賞。恭我以禮,防我以義,藩援我,使我不爲非者,吾以爲次。勇猛强武,氣勢自御,難在前則處在,難在後則處後,免我危難之中,吾以爲次。然勞苦之士次之。詩曰:『率履不越,遂視旣發。』今不內自訟過,不悅百姓,將何錫之哉!」
夫詐人者曰:「古今異情,其所以治亂異道。」而衆人皆愚而無知、陋而無度者也,於其所見,猶可欺也,況乎千歲之後乎!彼詐人者、門庭之間猶挾欺,而況乎千歲之上乎!然則聖人何以不可欺也?曰:聖人以己度人者也。以心度心,以情度情,以類度類,古今一也。類不悖,雖久同理,故性緣理而不迷也。夫五帝之前無傳人,非無賢人,久故也;五帝之中無傳政,非無善改,久故也;虞夏有傳政,不如殷周之察也,非無善政,久故也。夫傳者久則愈略,近則愈詳,略則擧大,詳則擧細。故愚者聞其大不知其細,聞其細不知其大,是以久而差。三王五帝,政之至也。詩曰:「帝命不違,至于湯齊。」言古今一也。
舜生於諸馮,遷於負夏,卒於鳴條,東夷之人也。文王生於岐周,卒於畢郢,西夷之人也。地之相去也,千有餘里,世之相後也,千有餘歲,然得志行乎中國,若合符節。孔子曰:「先聖後聖,其揆一也。」詩曰:「帝命不違,至于湯齊。」
孔子觀於周廟,有欹器焉。孔子問於守廟者曰:「此謂何器也?」對曰:「此蓋爲宥座之器。」孔子曰:「聞宥座器滿則覆,虛則欹,中則正,有之乎?」對曰:「然。」孔子使子路取水試之,滿則覆,中則正,虛則欹。孔子喟然而嘆曰:「嗚呼!惡有滿而不覆者哉!」子路曰:「敢問持滿有道乎?」孔子曰:「持滿之道,抑而損之。」子路曰:「損之有道乎?」孔子曰:「德行寬裕者、守之以恭;土地廣大者,守之以儉;祿位尊盛者,守之以卑,人衆兵强者,守之以畏;聰明睿智者、守之以愚;博聞强記者,守之以淺。夫是之謂抑而損之。」詩曰:「湯降不遲,聖敬日躋。」
周公踐天子之位,七年,布衣之士所贄而師者十人,所友見者十二人,窮巷白屋先見者四十九人,時進善者百人,敎士千人,宮朝者萬人。成王封伯禽於魯,周公誡之曰:「往矣!子無以魯國驕士。吾、文王之子,武王之弟,成王之叔父也,又相天下,吾於天下,亦不輕矣。然一沐三握髮,一飯三吐哺,猶恐失天下之士。吾聞德行寬裕,守之以恭者榮;土地廣大,守之以儉者安;祿位尊盛,守之以卑者貴;人衆兵强,守之以畏者勝;聰明睿智,守之以愚者善;博聞强記,守之以淺者智。夫此六者、皆謙德也。夫貴爲天子,富有四海,由此德也;不謙而失天下,亡其身者,桀紂是也;可不愼歟!故易有一道,大足以守天下,中足以守其國家,近足以守其身,謙之謂也。夫天道虧盈而益謙,地道變盈而流謙,鬼神害盈而福謙,人道惡盈而好謙。是以衣成則必缺●,宮成則必缺隅,屋成則必加拙,示不成者、天道然也。易曰:『謙、亨、君子有終、吉。』詩曰:『湯降不遲,聖敬日躋。』誡之哉!其無以魯國驕士也。」傳曰:子路盛服以見孔子。孔子曰:「由、疏疏者何也?昔者、江於汶,其始出也,不足以濫觴;及其至乎江之津也,不方舟,不避風,不可渡也,非其衆川之多歟!今汝衣服其盛,顔色充滿,天下有誰加汝哉!」子路趨出,改服而入,蓋揖如也。孔子曰:「由志之,吾語女;夫愼於言者不譁,愼於行者不伐。色知而有長者、小人也。故君子知之爲知之,不知爲不知,言之要也;能之爲能之,不能爲不能,行之要也。言要則知,行要則仁,旣知且仁,又何加哉!」詩曰:「湯降不遲,聖敬日躋。」
君子行不貴苟難,說不貴苟察,名不貴苟傳,惟其當之爲貴。夫負石而赴河,行之難爲者也,而申徒狄能之,君子不貴者,非禮義之中也。山淵平,天地比,齊秦襲,入乎耳,出乎口,鉤有鬚,卵有毛,此說之難持者也,而鄧■R惠施能之,君子不貴者,非禮義之中也。盜跖吟口,名聲若日月,與舜禹俱傳而不息,君子不貴者,非禮義之中也。故君子行不貴苟難,說不貴苟察,名不貴苟傳,維其當之爲貴。詩曰:「不競不絿,不剛不柔。」
伯夷叔齊目不視惡色,耳不聽惡聲;非其君不事,非其民不使;橫政之所出,橫民之所止,弗忍居也;思與鄕人居,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也。故聞伯夷之風者、貪夫廉,懦夫有立志。至柳下惠則不然,不羞汙君,不辭小官;進不隱賢,必由其道;阨窮而不憫,遺佚而不怨;與鄕人居,愉愉然不去也,雖袒裼裸裎於我側,彼安能浼我哉!故聞柳下惠之風,鄙夫寬,薄夫厚。至乎孔子去魯,遲遲乎其行也,可以去而去,可以止而止,去父母國之道也。伯夷、聖人之淸者也,柳下惠、聖人之和者也,孔子、聖人之中者也。詩曰:「不競不絿,不剛不柔。」中庸和通之謂也。
王者之等賦正事,田野什一,關市譏而不征,山林澤梁,以時入而不禁。相地而正壤,理道而致貢。萬物群來,無有流滯,以相通移。近者不隱其能,遠者不疾其勞。雖幽間僻陋之國,莫不趨使而安樂之。夫是之謂王者之等賦正事。詩曰:「敷政優優,百祿是遒。」
孫卿與臨武君議兵於趙孝成王之前。王曰:「敢問兵之要?」臨武君曰:「夫兵之要,上得天時,下得地利,後之發,先之至,此兵之要也。」孫卿曰:「不然。夫兵之要,在附親士民而已。六馬不和,造父不能以致遠;弓矢不調,羿不能以中微;士民不親附,湯武不能以戰勝。由此觀之,要在於附親士民而已矣。」臨武君曰:「不然。夫兵之用,變故也,其所貴,謀詐也,善用之者,猶脫免莫知其出;孫吳用之,無敵於天下。由此觀之,豈待親士民而後可哉!」孫卿曰:「不然。君之所道者、諸侯之兵、謀臣之事也;臣之所道者、仁人之兵,聖王之事也。彼可詐者,必怠慢者也,君臣上下之際,突然有離德者也。夫以跖而詐桀,猶有工拙焉。以桀詐堯,如以指撓沸,以卵投石,抱羽毛而赴烈火,入則燋也,夫何可詐也!且夫暴國將孰與至哉?彼其與至者,必欺其民,民之親我也,芬若椒蘭,歡如父子,彼顧其上,如憯毒蜂蠆之人,雖桀跖豈肯爲其所至惡,賊其所至愛哉!是猶使人之子孫,自賊其父母也,彼則先覺其失,何可詐哉!且仁人之兵,聚則成卒,散則成列,延居則若莫邪之長刃,嬰之者斷,銳居則若莫邪之利鋒,當之者潰,圓居則若丘山之不可移也,方居則若磐石之不可拔也,觸之,摧角折節而退爾,夫何可詐也。詩曰:『
武王載旆,有虔秉鉞;如火烈烈,則莫我敢曷。』此謂湯武之兵也。」孝成王避席仰首曰:「寡人雖不敏,請依先生之兵也。」
受命之士,正衣冠而立,儼然,人望而信之;其次、聞其言而信之;其次、見其行而信之;旣見其行,而衆皆不信,斯下矣。詩曰:「愼與言矣,謂爾不信。」
昔者、不出戶而知天下,不窺牖而見天道,非目能視乎千里之前,非耳能聞乎千里之外,以己之情量之也。己惡飢寒焉,則知天下之欲衣食也;己惡勞苦焉,則知天下之欲安佚也;己惡衰乏焉,則知天下之欲富足也。知此三者、聖王之所以不降席而匡天下。故君子之道,忠恕而已矣。夫處飢渴,苦血氣,困寒暑,動肌膚,此四者,民之大害也,害不除,未可敎御也。四體不掩,則鮮仁人;五藏空虛,則無立士。故先王之法,天子親耕,后妃親蠶,先天下憂衣與食也。詩曰:「父母何嘗?心之憂矣,之子無裳。」
卷四
紂作炮烙之刑。王子比干曰:「主暴不諫,非忠也;畏死不言,非勇也。見過卽諫,不用卽死,忠之至也。」遂諫,三日不去朝,紂囚殺之。詩曰:「昊天大憮,予愼無辜!」
桀爲酒池,可以運舟:糟丘,足以望十里;而牛飮者三千人。關龍逢進諫曰:「古之人君,身行禮義,愛民節財,故國安而身壽。今君用財若無窮,殺人若恐弗勝,君若弗革,天殃必降,而誅必至矣。君其革之!」立而不去朝。桀囚而殺之。君子聞之曰:「天之命矣!」詩曰:「昊天太憮,予愼無辜!」
有大忠者,有次忠者,有下忠者,有國賊者。以道覆君而化之,是謂大忠也;以德調君而輔之,是謂次忠也;以諫非君而怨之,是謂下忠也;不恤乎公道之達義,偸合苟同,以持祿養者,是謂國賊也。若周公之於成王,可謂大忠也;管仲之於桓公,可謂次忠也;子胥之於夫差,可謂下忠也;曹觸龍之於紂,可謂國賊也。皆人臣之所爲也,吉凶賢不肖之效也。詩曰:「匪其止共,惟王之邛。」
哀公問取人。孔子曰:「無取健,無取佞,無取口讒。健、驕也,佞、諂也,讒、誕也。故弓調然後求勁焉,馬服然後求良焉,士信慤然後求知焉,士不信焉,又多知,譬之豺狼,其難以身近也。周書曰:『爲虎傅翼也。』不亦殆乎!」詩曰:『匪其止共,惟王之邛。』言其不恭其職事,而病其主也。
齊桓公獨以管仲謀伐莒,而國人知之。桓公謂管仲曰:「寡人獨爲仲父言,而國人知之,何也?」管仲曰:「意若國中有聖人乎!今東郭牙安在?」桓公顧曰:「在此。」管仲曰:「子有言乎?」東郭牙曰:「然。」管仲曰:「子何以知之?」曰:「臣聞君子有三色,是以知之。」管仲曰:「何謂三色?」曰:「歡忻愛說,鐘鼓之色也;愁悴哀憂,衰絰之色也;猛厲充實,兵革之色也。是以知之。」管仲曰:「何以知其莒也?」對曰:「君東南面而指,口張而不掩,舌擧而不下,是以知其莒也。」桓公曰:「善。詩曰:『他人有心,予忖度之。』」東郭先生曰:「目者、心之符也,言者、行之指也。夫知者之於人也,未嘗求知而後能知也,觀容貌,察氣志,定取舍,而人情畢矣。」詩曰:「他人有心,予忖度之。」
今有堅甲利兵,不足以施敵破虜;弓良矢調,不足射遠中微,與無兵等爾。有民不足强用嚴敵,與無民等爾。故盤石千里,不爲有地;愚民百萬,不爲有民。詩曰:「維南有箕,不可以簸揚;維北有斗,不可以挹酒漿。」
傳曰:舜彈五絃之琴,以歌南風,而天下治。周平公酒不離於前,鐘石不解於懸,而宇內亦治。匹夫百畝一室,不遑啓處,無所移之也。夫以一人而兼聽天下,其日有餘而下治,是使人爲之也。夫擅使人之權,而不能制衆於下,則在位者,非其人也。詩曰:「維南有箕,不可以簸揚;維北有斗,不可以挹酒漿。」言有位無其事也。
齊桓公伐山戎,其道過燕,燕君送之出境。桓公問管仲曰:「諸侯相送,固出境乎?」管仲曰:「非天子不出境。」桓公曰:「然畏而失禮也。寡人不可使燕失禮。」乃割燕君所至之地以與之。諸侯聞之,皆朝於齊。詩曰:「靜恭爾位,好是正直。神之聽之,介爾景福。」
韶用干戚,非至樂也;舜兼二女,非達禮也;封黃帝之子十九人,非法義也;往田號泣,未盡命也。以人觀之則是也,以法量之則未也。禮曰:「禮儀三百,威儀三千。」詩曰:「靜恭爾位,正直是與,神之聽之,式穀以女。」
禮者、治辯之極也,强國之本也,威行之道也,功名之統也,王公由之,所以一天下也,不由之,所以隕社稷也。是故堅甲利兵,不足以爲武;高城深池,不足以爲固;嚴令繁刑,不足以爲威;由其道則行,不由其道則廢。昔楚人蛟革犀兕以爲甲,堅如金石,宛如鉅蛇,慘若蜂蠆,輕利剛疾,卒如飄風,然兵殆於垂沙,唐子死,莊蹻走,楚分爲三四者,此豈無堅甲利兵也哉!所以統之非其道故也。汝淮以爲險,江漢以爲池,緣之以方城,限之以鄧林,然秦師至於鄢郢擧,若振槁然,是豈無固塞限險也哉!其所以統之者、非其道故也。紂殺比干,而囚箕子,爲炮烙之刑,殺戮無時,群下愁怨,皆莫冀其命,然周師至,令不行乎左右,而豈其無嚴令繁刑也哉!其所以統之者、非其道故也。若夫明道而均分之,誠愛而時使之,則下之應上,如影響矣;有不由命,然後俟之以刑,刑一人而天下服,下不非其上,知罪在己也。是以刑罰競消,而威行如流者、無他,由是道故也。詩曰:「自東自西,自南自北,無思不服。」如是則近者歌謳之,遠者赴趨之,幽閒僻陋之國,莫不趨使而安樂之,若赤子之歸慈母者、何也?仁刑義立,敎誠愛深,禮樂交通故也。詩曰:「禮儀卒度,笑語卒獲。」
君人者、以禮分施,均遍而不偏,臣以禮事君,忠順而不解,父寬惠而有禮,子敬愛而致恭,兄慈愛而見友,弟敬詘而不慢,夫照臨而有別,妻柔順而聽從,若夫行之而不中道,卽恐懼而自竦。此全道也,偏立則亂,具立則治。請問兼能之奈何?曰審禮。昔者、先王審禮以惠天下,故德及天地。動無不當。夫君子恭而不難,敬而不鞏,貧窮而不約,富貴而不驕,應變而不窮,審之禮也。故君子於禮也,敬而安之;其於事也,經而不失;其於人也,寬裕寡怨而弗阿;其於儀也,脩飾而不危;其應變也,齊給便捷而不累;其於百官伎藝之人也,不與爭能而致用其功;其於天地萬物也,不拂其所而謹裁其盛;其待上也,忠順而不解;其使下也,均遍而不偏;其於交遊也,緣類而有義;其於鄕曲也,容而不亂。是故窮則有名,通則有功,仁義兼覆天下而不窮,明通天地、理萬變而不疑,血氣平和,志意廣大,行義塞天地,仁知之極也,夫是謂先王審之禮也。若是、則老者安之,少者懷之,朋友信之,如赤子之歸慈母也。曰:仁刑義立,敎誠愛深,禮樂交通故也。詩曰:「禮儀卒度,笑語卒獲。」
晏子聘魯,上堂則趨,授玉則跪。子貢怪之,問孔子曰:「晏子知禮乎?今者晏子來聘魯,上堂則趨,授玉則跪,何也?」孔子曰:「其有方矣。待其見我,我將問焉。」俄而晏子至,孔子問之。晏子對曰:「夫上堂之禮,君行一,臣行二。今君行疾,臣敢不趨乎!今君之授幣也卑,臣敢不跪乎!」孔子曰:「善。禮中又有禮。賜、寡使也,何足以識禮也!」詩曰:「禮儀卒度,笑語卒獲。」晏子之謂也。
古者八家而井田。方里爲一井,廣三百步,長三百步,爲一里,其田九百畝。廣一步、長百步,爲一畝;廣百步,長百步,爲百畝。八家爲鄰,家得百畝,餘夫各得二十五畝,家爲公田十畝,餘二十畝共爲廬舍,各得二畝半。八家相保,出入更守,疾病相憂,患難相救,有無相貸,飮食相召,嫁娶相謀,漁獵分得,仁恩施行,是以其民和親而相好。詩曰:「中田有廬,疆場有瓜。」今或不然,令民相伍,有罪相伺,有刑相擧,使構造怨仇,而民相殘,傷和睦之心,賊仁恩,害士化,所和者寡,欲敗者多,於仁道泯焉。詩曰:「其何能淑,載胥及溺。」
天子不言多少,諸侯不言利害,大夫不言得喪,士不言通財貨,不賈於道。故駟馬之家,不持雞豚之息,伐冰之家,不圖牛馬之入,千乘之君,不通貨財,冢卿不脩幣施,大夫不爲場圃,委積之臣,不貪市井之利。是以貧窮有所懽,而孤寡有所措手足也。詩曰:「彼有遺秉,此有滯穗,伊寡婦之利。」
人主欲得善射及遠中微,則懸貴爵重賞以招致之,內不阿子弟,外不隱遠人,能中是者取之,是豈不謂之大道也哉!雖聖人弗能易也。今欲治國馭民,調一上下,將內以固城,外以拒難,治則制人,人弗能制,亂則危削滅亡可立待也。然而求卿相輔佐,獨不如是之公,惟便僻比己之是用,豈不謂過乎!故有社稷,莫不欲安,俄則危矣,莫不欲存,俄則亡矣。古之國千餘,今無數十,其故何也?莫不失於是也。故明主有私人以百金名珠玉,而無私以官職事業者,何也?曰:本不利所私也。彼不能而主使之,是闇主也;臣不能而爲之,是詐臣也。主闇於上,臣詐於下,滅亡無日矣,俱害之道也。故惟明主能愛其所愛,闇主則必危其所愛。夫文王非無便辟親己者,超然乃擧太公於舟人而用之,豈私之哉!以爲親邪?則異族之人也;以爲故耶?則未嘗相識也;以爲姣好耶?則太公年七十二,●然而齒墮矣!然而用之者,文王欲立貴道,欲白貴名,兼制天下,以惠中國,而不可以獨,故擧是人而用之,貴道果立,貴名果白,兼制天下,立國七十一,姬姓獨居五十二,周之子孫苟不狂惑,莫不爲天下顯諸侯,夫是之謂能愛其所愛矣。故惟明主能愛其所愛,闇主必危其所愛,此之謂也。大雅曰:「貽厥孫謀,以燕翼子。」小雅曰:「死喪無日,無幾相見。」危其所愛之謂也。
問者不告,告者勿問,有諍氣者勿與論。必由其道至然後接之,非其道則避之。故禮恭然後可與言道之方,辭順然後可與言道之理,色從然後可與言道之極。故未可與言而言,謂之瞽,可與言而不與言,謂之隱,君子不瞽,言謹其序。詩曰:「彼交匪紓,天子所予。」言必交吾志然後予。
子爲親隱,義不得正;君誅不義,仁不得受。雖違仁害義,法在其中矣。詩曰:「優哉游哉!亦是戾矣。」
齊桓公問於管仲曰:「王者何貴?」曰:「貴天。」桓公仰而視天。管仲曰:「所謂天,非蒼莽之天也。王者以百姓爲天,百姓與之則安,輔之則强,非之則危,倍之則亡。詩曰:『民之無良,相怨一方。』民皆居一方而怨其上,不亡者、未之有也。」
善御者不忘其馬,善射者不忘其弓,善爲上者不忘其下。誠愛而利之,四海之內,闔若一家;不愛而利,子或殺父,而況天下乎!詩曰:「民之無良,相怨一方。」
出則爲宗族患,入則爲鄕里憂。詩曰:「如蠻如髦,我是用憂。」小人之行也。
有君不能事,有臣欲其忠;有父不能事,有子欲其孝;有兄不能敬,有弟欲其從令。詩曰:「受爵不讓,至於己斯亡。」言能知於人,而不能自知也。
夫當世之愚,飾邪說,文姦言,以亂天下,欺惑衆愚,使混然不知是非治亂之所存者、則是范睢、魏牟、田文、莊周、愼到、田騈、墨翟、宋������、鄧■R、惠施之徒也。此十子者、皆順非而澤,聞見雜博,然而不師上古,不法先王,按往舊造說,務自爲工,道無所遇,而人相從,故曰:十子者之工說,說皆不足合大道,美風俗,治綱紀,然其持之各有故,言之皆有理,足以欺惑衆愚,交亂樸鄙,則是十子之罪也。若夫總方略,一統類,齊言行,群天下之英傑,告之以大道,敎之以至順,隩要之間,衽席之上,簡然聖王之文具,沛然平世之俗趨,工說者不能入也,十子者不能親也,無置錐之地,而王公不能與爭名,則是聖人之未得志者也,仲尼是也,〔一天下,財萬物,長養人民,兼利天下,通達之屬,莫不從服,工說者立息,十子者遷化,則聖人之得埶者,〕舜禹是也。仁人將何務哉?上法舜禹之制,下則仲尼之義,以務息十子之說,如是者、仁人之事畢矣,天下之害除矣,聖人之跡著矣。詩曰:「雨雪瀌瀌,見晛曰消。」
君子大心則敬天而道,小心則畏義而節;知則明達而類,愚則端慤而法;喜則和而治,憂則靜而違;達則寧而容,窮則納而詳。小人大心則慢而暴,小心則淫而傾;知則攫盜而徼,愚則毒賊而亂;喜則輕易而快,憂則挫而懾;達則驕而偏,窮則棄而累;其肢體之序,與禽獸同節,言語之暴,與蠻夷不殊,出則爲宗族患,入則爲鄕里憂。詩曰:「如蠻如髦。我則用憂。」
傳曰:愛由情出,謂之仁,節愛理宜,謂之義,致愛恭謹,謂之禮,文禮謂之容,禮容之美,自足以爲治。故其言可以爲民道,民從是言也;行可以爲民法,民從是行也;書之於策,傳之於志,萬世子子孫孫道而不舍。由之則治,失之則亂,由之則生,失之則死。今夫肢體之序,與禽獸同節,言語之暴,與蠻夷不殊,混然無道,此明王聖主之所罪。詩曰:「如蠻如髦,我是用憂。」
客有說春申君者曰:「湯以七十里,文王百里,皆兼天下,一海內。今夫孫子者,天下之賢人也,君藉之百里之勢,臣竊以爲不便於君。若何?」春申君曰:「善。」於是使人謝孫子,去而之趙,趙以爲上卿。客又說春申君曰:「昔伊尹去夏之殷,殷王而夏亡;管仲去魯而入齊,魯弱而齊强。由是觀之,夫賢者之所在,其君未嘗不善,其國未嘗不安也。今孫子、天下之賢人,何謂辭而去?」春申君又云:「善。」於是使請孫子。孫子因僞喜謝之:「鄙語曰:『癘憐王。』此不恭之語也,雖不可不審也,非比爲劫殺死亡之主者也,夫人主年少而放,無術法以知奸,卽大臣以專斷圖私,以禁誅於己也,故捨賢長而立幼弱,廢正直而用不善。故春秋之志曰:楚王之子圍聘於鄭,未出境,聞王疾,返問疾,遂以冠纓絞王而殺之,因自立。齊崔杼之妻美,莊公通之,〔崔杼帥其黨而攻莊公,莊公請與分國,〕崔杼不許,欲自刃於廟,〔崔杼又不許,〕莊公走出,踰於外牆,射中其股,遂殺而立其弟景公。近世所見,李兌用趙,餓主父於沙丘,百日而殺之。淖齒用齊,擢閔王之筋,而懸之於廟,宿昔而殺之。夫癘雖■h腫痂疵,上比遠世,未至絞頸射股也,下比近世,未至擢筋餓死也。夫劫殺死亡之主,心之憂勞,形之苦痛,必甚於癘矣。由此觀之,癘雖憐王,可也。」因爲賦曰:「旋玉瑤珠不知佩,雜布與錦不知異,閭娵子都莫之媒,嫫母力父是之喜。以盲爲明,以聾爲聰,以是爲非,以吉爲凶。嗚呼!上天!曷維其同!」詩曰:「上帝甚蹈,無自瘵焉。」
南苗異獸之■■,猶犬羊也,與之於人,猶死之藥也,安舊侈質,習貫易性而然也。夫狂者自齕,忘其非芻豢也,飯土,忘其非粱飯也,然則楚之狂者楚言,齊之狂者齊言,習使然也。夫習之於人,微而著,深而固,是暢於筋骨,貞於膠漆,是以君子務爲學也。詩曰:「
旣見君子,德音孔膠。」
孟子曰:「仁、人心也,義、人路也。舍其路弗由,放其心而弗求。人有雞犬放,則知求之,有放心,而不知求,其於心爲不若雞犬哉!不知類之甚矣,悲矣!終亦必亡而已矣。故學問之道無他焉,求其放心而已。」詩曰:「中心藏之,何日忘之?」
道雖近,不行不至;事雖小,不爲不成;每自多者,出人不遠矣。夫巧弓在此手也,傳角被筋,膠漆之和,卽可以爲萬乘之寶也。及其彼手,而賈不數銖。人同材鈞,而貴賤相萬者、盡心致志也。詩曰:「中心藏之,何日忘之?」
傳曰:誠惡惡,知刑之本,誠善善,知敬之本。惟誠感神,達乎民心,知刑敬之本,則不怒而威,不言而信,誠、德之主也。詩曰:「鼓鐘于宮,聲聞于外。」
孔子見客,客去。顔淵曰:「客、仁也。」孔子曰:「恨兮其心,顙兮其口,仁則吾不知也,言之所聚也。」顔淵蹴然變色。曰:「
良玉度尺,雖有十仞之土,不能掩其光;良珠度寸,雖有百仞之水,不能掩其瑩。夫形、體也,色、心也,閔閔乎其薄也。苟有溫良在中,則眉睫著之矣;疵瑕在中,則眉睫不能匿之。詩曰:「鼓鐘于宮,聲聞于外。」
僞詐不可長,空虛不可守,朽木不可雕,情亡不可久。詩曰:「
鐘鼓于宮,聲聞于外。」言有中者必能見外也。
所謂庸人者,口不能道乎善言,心不能知先王之法,動作而不知所務,止立而不知所定,日選於物,而不知所貴,不知選賢人善士而託其身焉,從物而流,不知所歸,五藏無政,心從而壞遂不反,是以動而形危,靜則名辱。詩曰:「之子無良,二三其德。」
客有見周公者,應之於門曰:「何以道旦也?」客曰:「在外卽言外,在內卽言內,入乎?將毋?」周公曰:「請入。」客曰:「立卽言義,坐卽言仁,坐乎?將毋?」周公曰:「請坐。」客曰:「疾言則翕翕,徐言則不聞,言乎?將毋?」周公唯唯,旦也踰。明日興師而誅管蔡。故客善以不言之說,周公善聽不言之說,若周公可謂能聽微言矣。故君子之告人也微,其救人之急也婉。詩曰:「豈敢憚行?畏不能趨。」
卷五
子夏問曰:「關睢何以爲國風始也?」孔子曰:「關睢至矣乎!夫關睢之人,仰則天,俯則地,幽幽冥冥,德之所藏,紛紛沸沸,道之所行,如神龍變化,斐斐文章。大哉!關睢之道也,萬物之所繫,群生之所懸命也,河洛出圖書,麟鳳翔乎郊,不由關睢之道,則關睢之事將奚由至矣哉!夫六經之策,皆歸論汲汲,蓋取之乎關睢,關睢之事大矣哉!馮馮翊翊,自東自西,自南自北,無思不服。子其勉强之,思服之,天地之間,生民之屬,王道之原,不外此矣。」子夏喟然嘆曰:「大哉!關睢乃天地之基也。」詩曰:「鍾鼓樂之。」
孔子抱聖人之心,彷徨乎道德之城,逍遙乎無形之鄕。倚天理,觀人情,明終始,知得失,故興仁義,厭勢利,以持養之。于是周室微,王道絶,諸侯力政,强劫弱,衆暴寡,百姓靡安,莫之紀綱,禮儀廢壞,人倫不理,於是孔子自東自西,自南自北,匍匐救之。
王者之政,賢能不待次而擧,不肖不待須臾而廢,元惡不待敎而誅,中庸不待政而化。分未定也,則有昭穆。雖公卿大夫之子孫也,行絶禮儀,則歸之庶人。遂傾覆之民,牧而試之。雖庶民之子孫也,積學而正身,行能禮儀,則歸之士大夫。敬而待之,安則蓄,不安則棄。反側之民,上收而事之,官而衣食之,王覆無遺,材行反時者,死之無赦,謂之天誅。是王者之政也。詩曰:「人而無儀,不死何爲!」
君者、民之源也,源淸則流淸,源濁則流濁。故有社稷者、不能愛其民,而求民親己愛己,不可得也。民不親不愛,而求爲己用,爲己死,不可得也。民弗爲用,弗爲死,而求兵之勁,城之固,不可得也。兵不勁,城不固,而欲不危削滅亡,不可得也。夫危削滅亡之情,皆積於此,而求安樂是聞,不亦難乎!是枉生者也。悲夫!枉生者不待時而滅亡矣。故人主欲强固安樂,莫若反己;欲附下一民,則莫若及之政;欲脩政美俗,則莫若求其人。彼其人者,生今之世,而志乎古之世,以天下之王公莫之好也,而是子獨好之;以民莫之爲也,而是子獨爲之也。抑爲之者窮,而是子猶爲之,而無是須臾怠焉差焉。獨明夫先王所以遇之者,所以失之者,知國之安危臧否,若別白黑,則是其人也。人主欲强固安樂,則莫若與其人爲之,巨用之,則天下爲一,諸侯爲臣;小用之,則威行鄰國,莫之能御。若殷之用伊尹,周之遇太公,可謂巨用之矣;齊之用管仲,楚之用孫叔敖,可爲小用之矣。巨用之者如彼,小用之者如此也。故曰:「粹而王,駮而霸,無一而亡。」詩曰:「四國無政,不用其良。」不用其良臣而不亡者,未之有也。
造父、天下之善御者矣,無車馬,則無所見其能。羿、天下之善射者矣,無弓矢,則無所見其巧。彼大儒者、調一天下者也,無百里之地,則無所見其功。夫車固馬選,而不能致千里者、則非造父也。弓調矢直,而不能射遠中微,則非羿也。用百里之地,而不能調一天下,制四夷者,則非大儒也。彼大儒者、雖隱居窮巷陋室,無置錐之地,而王公不能與爭名矣;用百里之地,則千里國不與之爭勝矣;箠笞暴國,一齊天下,莫之能傾,是大儒之勳。其言有類,其行有禮,其擧事無悔,其持檢應變曲當,與時遷徙,與世偃仰,千擧萬變,其道一也,是大儒之稽也。故有俗人者、有俗儒者、有雅儒者、有大儒者。耳不聞學,行無正義,迷迷然以富利爲隆,是俗人也。逢衣博帶,略法先王,而足亂世,術謬學雜,其衣冠言行,爲已同於世俗,而不知其惡也,言談議說,已無異於老墨,而不知分,是俗儒者也。法先王,一制度,言行有大法,而明不能濟法敎之所不及、聞見之所未至,知之爲知之,不知爲不知,內不自誣,外不誣人,以是尊賢敬法,而不敢怠傲焉,是雅儒者也。法先王,依禮義,以淺持博,以一行萬;苟有仁義之類,雖鳥獸若別黑白;奇物變■■,所未嘗聞見,卒然起一方,則擧統類以應之,無所疑;援法而度之,奄然如合符節,是大儒者也。故人主用俗人,則萬乘之國亡;用俗儒,則萬乘之國存;用雅儒,則千里之國安;用大儒,則百里之地久,而三年,天下諸侯爲臣;用萬乘之國,則擧錯定於一朝之間。詩曰:「周雖舊邦,其命維新。」文王亦可謂大儒已矣。
楚成王讀書於殿上,而倫扁在下,作而問曰:「不審主君所讀何書也?」成王曰:「先聖之書。」倫扁曰:「此眞先聖王之糟粕耳!非美者也。」成王曰:「子何以言之?」倫扁曰:「以臣輪言之。夫以規爲圓,矩爲方,此其可付乎子孫者也。若夫合三木而爲一,應乎心,動乎體,其不可得而傳者也。則凡所傳,眞糟粕耳。故唐虞之法,可得而考也,其喩人心,不可及矣。」詩曰:「上天之載,無聲無臭。」其孰能及之!
孔子學鼓琴於師襄子而不進。師襄子曰:「夫子可以進矣!」孔子曰:「丘已得其曲矣,未得其數也。」有間,曰:「天子可以進矣!」曰:「丘已得其數矣,未得其意也。」有間,復曰:「夫子可以進矣!」曰:「丘已得其人矣,未得其類也。」有間,曰:「邈然遠望,洋洋乎!翼翼乎!必作此樂也,黙然思,戚然而悵,以王天下,以朝諸侯者,其惟文王乎?」師襄子避席再拜曰:「善!師以爲文王之操也。」孔子持文王之聲,知文王之爲人。師襄子曰:「敢問何以知其文王之操也?」孔子曰:「然。夫仁者好偉,和者好粉,智者好彈,有慇懃之意者好麗。丘是以知文王之操也。」
傳曰:聞其末而達其本者、聖也。紂之爲主,勞民力,冤酷之令加於百姓,憯悽之惡施於大臣,群下不信,百姓疾怨,故天下叛,而願爲文王臣,紂自取之也。夫貴爲天子,富有天下,及周師至,而令不行乎左右,悲夫!當是之時,索爲匹夫,不可得也。詩曰:「天位殷適,使不俠四方。」
夫五色雖明,有時而渝;豐交之木,有時而落;物有成衰,不得自若。故三王之道,周而復始,窮則反本,非務變而已,將以止惡扶微,絀繆淪非,調和陰陽,順萬物之宜也。詩曰:「勉勉我王,綱紀四方。」
禮者、則天地之體,因人情而爲之節文者也。無禮,何以正身?無師、安知禮之是也。禮然而然,是情安於禮也;師云而云,是知若師也。情安禮,知若師,則是君子之道。言中倫,行中理,天下順矣。詩曰:「不識不知,順帝之則。」
上不知順孝,則民不知反本。君不知敬長,則民不知貴親。禘祭不敬,山川失時,則民無畏矣。不敎而誅,則民不識勸也。故君子脩身及孝,則民不倍矣。敬孝達乎下,則民知慈愛矣。好惡喩乎百姓,則下應其上,如影響矣。是則兼制天下,定海內,臣萬姓之要法也,明王聖主之所不能須臾而舍也。詩曰:「成王之孚,下土之式,永言孝思,孝思惟則。」
成王之時,有三苗貫桑而生,同爲一秀,大幾滿車,長幾充箱。成王問周公曰:「此何物也?」周公曰:「三苗同一秀,意者、天下殆同一也。」比幾三年,累有越嘗氏重九譯而至,獻白雉於周公:「
道路悠遠,山川幽深,恐使人之未達也,故重譯而來。」周公曰:「
吾何以見賜也?」譯曰:「吾受命國之黃髮曰:『久矣!天之不迅風疾雨也,海不波溢也,三年於茲矣!意者、中國殆有聖人,盍往朝之!』於是來也。」周公乃敬求其所以來。詩曰:「於萬斯年,不遐有佐」。
登高臨深,遠見之樂,臺榭不如丘山所見高也;平原廣望,博觀之樂,沼池不如川澤所見博也。勞心苦思,從欲極好,靡財傷情,毁名損壽,悲夫傷哉!窮君之反於是道,而愁百姓。詩曰:「上帝板板,下民卒癉。」
儒者、儒也,儒之爲言無也,不易之術也,千擧萬變,其道不窮,六經是也。若夫君臣之義,父子之親,夫婦之別,朋友之序,此儒者所謹守、日切磋而不舍也。雖居窮巷陋室之下,而內不足以充虛,外不足以蓋形,無置錐之地,明察足以持天下,大擧在人上,則王公之材也,小用使在位,則社稷之臣也,雖巖居穴處,而王侯不能與爭名,何也?仁義之化存爾。如使王者聽其言,信其行,則唐虞之法可得而觀,頌聲可得而聽。詩曰:「先民有言,詢于芻蕘。」取謀之博也。
傳曰:天子居廣廈之下,帷帳之內,旃茵之上,被■K舃,視不出閫,莽然而知天下者,以其賢左右也。故獨視不若與衆視之明也,獨聽不若與衆聽之聰也,獨慮不若與衆慮之工也。故明主使賢臣輻湊並進,所以通中正而致隱居之士。詩曰:「先民有言,詢于芻蕘。」此之謂也。
天設其高,而日月成明;地設其厚,而山陵成名;上設其道,而百事得序。自周衰壞以來,王道廢而不起,禮義絶而不繼。秦之時,非禮義,棄詩書,略古昔,大滅聖道,專爲苟妄,以貪利爲俗,以較獵爲化,而天下大亂,於是兵作而火起,暴露居外,而民以侵漁遏奪相攘爲服習,離聖王光烈之日久遠,未嘗見仁義之道,被禮義之風,是以嚚頑無禮,而肅敬日益凌遲,以威武相攝,妄爲佞人,不避禍患,此其所以難治也。人有六情:目欲視好色,耳欲聽宮商,鼻欲嗅芬香,口欲嗜甘旨,其身體四肢欲安而不作,衣欲被文繡而輕暖,此六者、民之六情也,失之則亂,從之則穆。故聖王之敎其民也,必因其情,而節之以禮,必從其欲,而制之以義,義簡而備,禮易而法,去情不遠,故民之從命也速。孔子知道之易行,曰:「詩云:『牖民孔易。』非虛辭也。」
■■之性爲絲,弗得女工燔以沸湯,抽其統理,不成爲絲。卵之性爲雛,不得良雞覆伏孚育,積日累久,則不成爲雛。夫人性善,非得明王聖主扶攜,內之以道,則不成爲君子。詩曰:「天生蒸民,其命匪諶。靡不有初,鮮克有終。」言惟明王聖主然後使之然也。
智如泉源,行可以爲表儀者、人師也。智可以砥,行可以爲輔弼者、人友也。據法守職,而不敢爲非者、人吏也。當前決意,一呼再喏者、人隷也。故上主以師爲佐,中主以友爲佐,下主以吏爲佐,危亡之主以隷爲佐。語曰:「淵廣者、其魚大,主明者,其臣慧,相觀而志合,必由其中。」故同明相見,同音相聞,同志相從,非賢者莫能用賢。故輔弼左右所任使者、有存亡之機,得失之要也,可無愼乎!詩曰:「不明爾德,時無背無側;爾德不明,以無陪無卿。」
昔者,禹以夏王,桀以夏亡;湯以殷王,紂以殷亡。故無常安之國,宜治之民,得賢則昌,不肖則亡,自古及今,未有不然者也。夫明鏡者、所以照形也;往古者、所以知今也。夫知惡往古之所以危亡,而不襲蹈其所以安存者、則無以異乎卻行而求逮於前人。鄙語曰:「不知爲吏,視已成事。」或曰:「前車覆,後車不誡,是以後車覆也。」故夏之所以亡者、而殷爲之,殷之所以亡者、而周爲之。故殷可以鑒於夏,而周可以鑒於殷。詩曰:「殷鑒不遠,在夏后之世。」
傳曰:驕溢之君寡忠,口惠之人鮮信。故盈把之木無合拱之枝,榮澤之水無呑舟之魚,根淺則枝葉短,本絶則枝葉枯。詩曰:「枝葉未有害,本實先撥。」禍福自己出也。
水淵深廣,則龍魚生之;山林茂盛,則禽獸歸之;禮義脩明,則君子懷之。故禮及身而行脩,禮及國而政明。能以禮扶身,則貴名自揚,天下順焉,令行禁止,而王者之事畢矣。詩曰:「有覺德行,四國順之。」夫此之謂也。
孔子曰:「夫談說之術:齊莊以立之,端誠以處之,堅强以待之,辟稱以喩之,分以明之,歡忻芬芳以送之,寶之珍之,貴之神之,如是、則說恒無不行矣,夫是之謂能貴其所貴。若夫無類之說,不形之行,不贊之辭,君子愼之。」詩曰:「無易由言,無曰苟矣。」
夫百姓內不乏食,外不患寒,則可敎御以禮義矣。詩曰:「蒸畀祖妣,以洽百禮。」百禮洽則百意逐,百意逐則陰陽調,陰陽調則寒暑均,寒暑均則三光淸,三光淸則風雨時,風雨時則群生寧,如是、則天道得矣。是以不出戶而知天下,不窺牖而知天道。詩曰:「惟此聖人,瞻言百里。於鑠王師,遵養時晦。」言相養之至于晦也。
天有四時:春夏秋冬,風雨霜露,無非敎也。淸明在躬,氣志如神,嗜欲將至,有開必先。天降時雨,山川出雲。詩曰:「崧高維嶽,駿極于天。維嶽降神,生甫及申。維申及甫,維周之翰。四國于蕃,四方于宣。」此文武之德也。三代之王也,必先其令名。詩曰:「
明明天子,令聞不己。矢其文德,洽此四國。」此大王之德也。
藍有靑,而絲假之,靑於藍;地有黃,而絲假之,黃於地。藍靑地黃,猶可假也,仁義之事,不可假乎哉!東海之魚,名曰鰈,比目而行,不相得,不能達。北方有獸,名曰婁,更食而更視,不相得,不能飽。南方有鳥,名曰鶼,比翼而飛,不相得,不能擧。西方有獸,名曰蟨,前足鼠,後足免,得甘草,必銜以遺蛩蛩距虛,其性非能蛩蛩距虛,將爲假之故也。夫鳥獸魚猶相假,而況萬乘之主而獨不知假此天下英雄俊士,與之爲伍,則豈不病哉!故曰:以明扶明,則昇于天;以明扶闇,則歸其人;兩瞽相扶,不傷墻木,不陷井阱,則其幸也。詩曰:「惟彼不順,往以■m垢。」闇行也。
福生於無爲,而患生於多欲。知足、然後富從之,德宜君人,然後貴從之。故貴爵而賤德者,雖爲天子,不尊矣;貪物而不知止者,雖有天下,不富矣。夫土地之生不益,山澤之出有盡,懷不富之心,而求不益之物;挾百倍之欲,而求有盡之財,是桀紂所以失其位也。詩曰:「大風有隧,貪人敗類。」
哀公問於子夏曰:「必學然後可以安國保民乎?」子夏曰:「不學而能安國保民者,未之有也。」哀公曰:「然則五帝有師乎?」子夏曰:「臣聞黃帝學乎大墳,顓頊學乎祿圖,帝嚳學乎赤松子,堯學乎務成子附,舜學乎尹壽,禹學乎西王國,湯學乎貸乎相,文王學乎錫疇子斯,武王學乎太公,周公學乎虢叔,仲尼學乎老聃。此十一聖人,未遭此師,則功業不能著乎天下,名號不能傳乎後世者也。」詩曰:「不愆不忘,率由舊章。」
德也者、包天地之大,配日月之明,立乎四時之周,臨乎陰陽之交。寒暑不能動也,四時不能化也,歛乎太陰而不濕,散乎太陽而不枯。鮮潔淸明而備,嚴威毅疾而神,至精而妙乎天地之間者、德也,微聖人,其孰能與於此矣。詩曰:「德輶如毛,民鮮克擧之。」
如歲之旱,草不潰茂,然天勃然興雲,沛然下雨,則萬物無不興起之者。民非無仁義根於心者也,王政怵迫,而不得見,憂鬱而不得出。聖王在,彼■K舃,視不出閤,而天下隨,倡而天下和,何如在此,有以應哉!詩曰:「如彼歲旱,草不潰茂。」
「道者,何也?」曰:「君之所道也。」「君者,何也?」曰:「群也。爲天下萬物而除其害者、謂之君。」「王者何也?」曰:「
往也。天下往之,謂之王。」曰:「善養生者、故人尊之;善辯治人者,故人安之;善顯設人者、故人親之;善粉飾人者、故人樂之。四統者具,天下往之,四統無一,而天下去之,往之謂之王,去之謂之亡,故曰:道存則國存,道亡則國亡。夫省工商,衆農人,謹盜賊,除姦邪,是所以生養之也。天子三公,諸侯一相,大夫擅官,士保職,莫不治理,是所以辯治之也。決德而定次,量能而授官,賢以爲三公,賢以爲諸侯,次則爲大夫,是所以顯設之也。修冠弁衣裳,黼黻文章,琱琢刻鏤,皆有等差,是所以粉飾之也。故自天子至於庶人,莫不稱其能,得其意,安樂其事,是所同也。若夫重色而成文,累味而備珍,則聖人所以分賢愚,明貴賤。故道得則澤流群生,而福歸王公,澤流群生,則下安而和,福歸王公,則上尊而榮,百姓皆懷安和之心,而樂戴其上,夫是之謂下治而上通,下治而上通,頌聲之所以興也。」詩曰:「降福簡簡,威儀反反。旣醉旣飽,福祿來反。」
聖人養一性而御夫氣,持一命而節滋味,奄治天下,不遺其小,存其精神,以補其中,謂之士。詩曰:「不競不絿,不剛不柔。」言得中也。
朝廷之士爲祿,故人而不出,山林之士爲名,故往而不返。入而亦能出,往而亦能返,通移有常,聖也。詩曰:「不競不絿,不剛不柔。」言得中也。
孔子侍坐於季孫。季孫之宰通曰:「君使人假馬,其與之乎?」孔子曰:「吾聞君取於臣,謂之取,不曰假。」季孫悟,告宰通曰:「今以往,君有取,謂之取,無曰假。」孔子曰正假馬之言,而君臣之義定矣。論語曰:「必也正名乎!」詩曰:「君子無易由言。」
卷六
比干諫而死。箕子曰:「知不用而言,愚也,殺身以彰君之惡,不忠也。二者不可,然且爲之,不祥莫大焉。」遂解髮佯狂而去。君子聞之,曰:「勞矣!箕子!盡其精神,竭其忠愛,見比干之事,免其身,仁知之至。」詩曰:「人亦有言,靡哲不愚。」
齊桓公見小臣,三往不得見。左右曰:「夫小臣、國之賤臣也,君三往而不得見,其可已矣!」桓公曰:「惡!是何言也!吾聞之:布衣之士不欲富貴,不輕身於萬乘之君;萬乘之君不好仁義,不輕身於布衣之士。縱夫子不欲富貴,可也,吾不好仁義、不可也。」五往而得見也。天下諸侯聞之,謂桓公猶下布衣之士,而況國君乎!於是相率而朝,靡有不至。桓公之所以九合諸侯,一匡天下者、此也。詩曰:「有覺德行,四國順之。」
賞勉罰偸,則民不怠;兼聽齊明,則天下歸之。然後明其分職,考其事業,較其官能,莫不理法,則公道達而私門塞,公義立而私事息。如是、則持厚者進,而佞諂者止,貪戾者退,而廉潔者起。周制曰:「先時者、死無赦;不及時者、死無赦。」人習事而因,人之事,使如耳目鼻口之不可相錯也。故曰:職分而民不慢,次定而序不亂,兼聽齊明而百事不留。如是、則群下百吏莫不脩己然後敢安仕,成能然後敢受職,小人易心,百姓易俗,奸宄之屬,莫不反慤,夫是之謂政敎之極,則不可加矣。詩曰:「訏謨定命,遠猶辰告。敬愼威儀,惟民之則。」
子路治蒲三年,孔子過之。入境而善之,曰:「由恭敬以信矣。」入邑,曰:「善哉!由忠信以寬矣。」至庭,曰:「善哉!由明察以斷矣。」子貢執轡而問曰:「夫子未見由,而三稱善,可得聞乎?」孔子曰:「入其境,田疇草萊甚辟,此恭敬以信,故民盡力。入其邑,墉屋甚尊,樹木甚茂,此忠信以寬,其民不偸。其庭甚閑,此明察以斷,故民不擾也。」詩曰:「夙興夜寐,灑掃庭內。」
古者有命:民之有能敬長憐孤、取捨好讓、居事力者、命於其君,然後命得乘飾車騈馬,未得命者、不得乘飾車騈馬,皆有罰。故民雖有餘財侈物,而無禮義功德,則無所用。故皆興仁義而賤財利,賤財利則不爭,不爭則强不陵弱,衆不暴寡,是君之所以象典刑而民莫犯法,民莫犯法,而亂斯止矣。詩曰:「質爾人民,謹爾侯度,用戒不虞。」
天下之辯,有三至五勝,而辭置下。辯者、別殊類,使不相害;序異端,使不相悖;輸公通意,揚其所謂,使人預知焉,不務相迷也。是以辯者不失所守,不勝者得其所求,故辯可觀也。夫繁文以相假,飾辭以相悖,數譬以相移,外人之身,使不得反其意,則論便然後害生也。夫不疏其指而弗知,謂之隱;外意外身,謂之諱;幾廉倚跌,謂之移;指緣謬辭,謂之苟;四者所不爲也,故理可同睹也。夫隱諱移苟,爭言競爲而後息,不能無害其爲君子也,故君子不爲也。論語曰:「君子於其言,無所苟而已矣。」詩曰:「無易由言,無曰苟矣。」
吾語子:「夫服人之心,高上尊貴,不以驕人;聰明聖知,不以幽人;勇猛强武不以侵人;齊給便捷,不以欺誣人。不能則學,不知則問,雖知必讓,然後爲知。遇君則修臣下之義,出鄕則脩長幼之義,遇長老則修弟子之義,遇等夷則修朋友之義,遇少而賤者則修告道寬裕之義。故無不愛也,無不敬也,無與人爭也,曠然而天地苞萬物也。如是、則老者安之,少者懷之、朋友信之。」詩曰:「惠于朋友,庶民小子。子孫繩繩,萬民靡不承。」
仁者必敬其人。敬其人有道,遇賢者則愛親而敬之,遇不肖者則畏疏而敬之。其敬一也,其情二也。若夫忠信端慤而不害傷,則無接而不然,是仁之質也。仁以爲質,義以爲理,開口無不可以爲人法式者。詩曰:「不僭不賊,鮮不爲則。」
子曰:「不學而好思,雖知不廣矣;學而慢其身,雖學不尊矣。不以誠立,雖立不久矣;誠未著而好言,雖言不信矣。美材也,而不聞君子之道,隱小物以害大物者,災必及身矣。」詩曰:「其何能淑,載胥及溺。」
民勞思佚,治暴思仁,刑危思安,國亂思天。詩曰:「靡有旅力,以念穹蒼。」
問者曰:「古之謂知道者曰先生,何也?」「猶言先醒也。不聞道術之人,則冥於得失,不知亂之所由,眊眊乎其猶醉也。故世主有先生者,有後生者、有不生者。昔者、楚莊王謀事而居有憂色。申公巫臣問曰:『王何爲有憂也?』莊王曰:『吾聞諸侯之德,能自取師者王,能自取友者霸,而與居不若其身者亡。以寡人之不肖也,諸大夫之論,莫有及於寡人,是以憂也。』莊王之德宜君人,威服諸侯,日猶恐懼,思索賢佐。此其先生者也。昔者、宋昭公出亡,謂其御曰:『吾知其所以亡矣。』御者曰:『何哉?』昭公曰:『吾被服而立,侍御者數十人,無不曰:吾君、麗者也。吾發言動事,朝臣數百人,無不曰:吾君、聖者也。吾外內不見吾過失,是以亡也。』於是改操易行,安義行道,不出二年,而美聞於宋,宋人迎而復之,諡爲昭。此其後生者也。昔郭君出郭,謂其御者曰:『吾渴,欲飮。』御者進淸酒。曰:『吾飢,欲食。』御者進乾脯梁糗。曰:『何備也!』御者曰:『臣儲之。』曰:『奚儲之?』御者曰:『爲君之出亡,而道飢渴也。』曰:『子知吾且亡乎?』御者曰:『然。』曰:『何不以諫也?』御者曰:『君喜道諛,而惡至言。臣欲進諫,恐先郭亡,是以不諫也。』郭君作色而怒曰:『吾所以亡者、誠何哉?』御轉其辭曰:『君之所以亡者、太賢。』曰:『夫賢者所以不爲存而亡者、何也?』御曰:『天下無賢而獨賢,是以亡也。』伏軾而嘆曰:『嗟乎!失賢人者如此乎?』於是身倦力解,枕御膝而臥,御自易以備,疏行而去。身死中野,爲虎狼所食。此其不生者也。故先生者、當年霸,楚莊王是也。後生者、三年而復,宋昭公是也。不生者、死中野,爲虎狼所食,郭君是也。有先生者、有後生者、有不生者。」詩曰:「聽言則對,誦言如醉。」
田常弑簡公,乃盟于國人,曰:「不盟者、死及家。」石他曰:「古之事君者、死其君之事。舍君以全親,非忠也;捨親以死君之事,非孝也;他則不能。然不盟,是殺吾親也,從人而盟,是背吾君也。嗚呼!生亂世,不得正行;劫乎暴人,不得全義,悲夫!」乃進盟,以免父母;退伏劍,以死其君。聞之者曰:「君子哉!安之命矣!」詩曰:「人亦有言;進退維谷。」石先生之謂也。
易曰:「困于石,據于蒺藜,入于其宮,不見其妻,凶。」此言困而不見據賢人者也。昔者、秦繆公困於殽,疾據五羖大夫、蹇叔、公孫友而小霸。晉文困於驪氏,疾據咎犯、趙衰、介子推而遂爲君。越王勾踐困於會稽,疾據范蠡、大夫種、而霸南國。齊桓公困於長勺,疾據管仲、甯戚、隰朋,而匡天下。此皆困而知疾據賢人者也。夫困而不知疾據賢人,而不亡者、未嘗有之也。詩曰:「人之云亡,邦國殄瘁。」無善人之謂也。
孟子說齊宣王而不說。淳于髡侍,孟子曰:「今日說公之君,公之君不說,意者、其未知善之爲善乎?」淳于髡曰:「夫子亦誠無善耳。昔者瓠巴鼓瑟,而潛魚出聽;伯牙鼓琴,而六馬仰秣;魚馬猶知善之爲善,而況君人者也。」孟子曰:「夫雷電之起也,破竹折木,震驚天下,而不能使聾者卒有聞;日月之明,遍照天下,而不能使盲者卒有見。今公之君若此也。」淳于髡曰:「不然。昔者、揖封生高商,齊人好歌;杞梁之妻悲哭,而人稱詠。夫聲無細而不聞,行無隱而不形。夫子苟賢,居魯而魯國之削,何也?」孟子曰:「不用賢,削何有也!呑舟之魚不居潛澤,度量之士不居汙世。夫蓻、冬至必彫,吾亦時矣。」詩曰:「不自我先,不自我後。」非遭彫世者歟!
孔子曰:「可與言終日而不倦者、其惟學乎!其身體不足觀也,勇力不足憚也,族姓不足稱也,宗祖不足道也;而可以聞於四方,而昭於諸侯者、其惟學乎!」詩曰:「不愆不忘,率由舊章。」夫學之謂也。
子曰:「不知命,無以爲君子。」言天之所生,皆有仁義禮智順善之心,不知天之所以命生,則無仁義禮智順善之心,無仁義禮智順善之心,謂之小人。故曰:「不知命,無以爲君子。」小雅曰:「天保定爾,亦孔之固。」言天之所以仁義禮智保定人之甚固也。大雅曰:「天生蒸民,有物有則。民之秉彝,好是懿德。」言民之秉德以則天也。不知所以則天,又焉得爲君子乎!
王者必立牧,方二人,使窺遠牧衆也。遠方之民有飢寒而不得衣食、有獄訟而不平其冤,失賢而不擧者、入告乎天子,天子於其君之朝也,揖而進之,曰:「噫!朕之政敎有不得爾者邪?何如乃有飢寒而不得衣食,有獄訟而不平其冤、失賢而不擧。」然後其君退,而與其卿大夫謀之。遠方之民聞之,皆曰:「誠天子也!夫我居之僻,見我之近也;我居之幽,見我之明也。可欺乎哉!」故牧者所以開四目、通四聰也。詩曰:「邦國若否,仲山甫明之。」此之謂也。
楚莊王伐鄭,鄭伯肉袒,左把茅旌,右執鸞刀以進,言於莊王曰:「寡人無良邊陲之臣,以干大褐,使大國之君沛焉,遠辱至此。」莊王曰:「君子不令臣交易爲言,是以使寡人得見君之玉面也,而微至乎此。」莊王受節,左右麾楚軍,退舍七里。將軍子重進諫曰:「
夫南郢之與鄭,相去數千里,大夫死者數人,廝役者數百人,今克而弗有,無乃失民臣之力乎!」莊王曰:「吾聞:古者杅不穿,皮不蠹,不出於四方,以是君子之重禮而賤財也,要其人,不要其土,人告以從而不舍,不祥也。吾以不祥立於天下,災及吾身,何取之有?」旣、晉之救鄭者至,曰:「請戰。」莊王許之。將軍子重進諫曰:「
晉、强國也,道近兵銳,楚師奄罷,君其勿許。」莊王曰:「不可。强者、我避之,弱者、我威之,是寡人無以立乎天下也。」乃遂還師,以逆晉寇。莊王援桴而鼓之,晉師大敗,士卒奔者爭舟,而指可掬也。莊王曰:「噫!吾兩君不相好,百姓何罪?」乃退楚師,以佚晉寇。詩曰:「柔亦不茹,剛亦不吐。」
君子崇人之德,揚人之美,非道諛也;正言直行,指人之過,非毁疵也;詘柔順從,剛强猛毅,與物周流,道德不外。詩曰:「柔亦不茹,剛亦不吐;不侮矜寡,不畏强禦。」
衛靈公晝寢而起,志氣益衰,使人馳召勇士公孫悁,道遭行人卜商,卜商曰:「何驅之疾也?」對曰:「公晝寢而起,使我召勇士公孫悁。」子夏曰:「微悁而勇若悁者、可乎?」御者曰:「可。」子夏曰:「載我而反。」至,君曰:「使子召勇士,何爲召儒?」使者曰:「行人曰:『微悁而勇若悁者、可乎?』臣曰:『可。』卽載與來。」君曰:「諾。延先生上,趣召公孫悁。」至,入門杖劍疾呼曰:「商下,我存若頭。」子夏顧咄之,曰:「咄!內劍,吾將與若言勇。」於是、君令內劍而上。子夏曰:「來、吾嘗與子從君而西,見趙簡子,簡子披髮杖矛而見我君,我從十三行之後,趨而進曰:『諸侯相見,不宜不朝服,不朝服,行人卜商將以頸血濺君之服矣。』使反朝服,而見吾君,子耶?我耶?」悁曰:「子也。」子夏曰:「子之勇不若我一矣。又與子從君而東至阿,遭齊君重●而坐,吾君單●而坐,我從十三行之後,趨而進曰:『禮、諸侯相見,不宜相臨。』以庶揄其一●而去之者、子耶?我耶?」悁曰:「子也。」子夏曰:「子之勇不若我二矣。又與子從君於囿中,於是兩寇肩逐我君,拔矛下格而還。子耶?我耶?」悁曰:「子也。」子夏曰:「子之勇不若我三矣。所貴爲士者、上攝萬乘,下不敢敖乎匹夫;外立節矜,而敵不侵擾;內禁殘害,而君不危殆;是士之所長,君子之所致貴也。若夫以長掩短,以衆暴寡,凌轢無罪之民,而成威於閭巷之間者、是士之甚毒,而君子之所致惡也,衆之所誅鋤也。詩曰:『人而無儀,不死何爲。』夫何以論勇於人主之前哉!」於是靈公避席抑手曰:「寡人雖不敏,請從先生之勇。」詩曰:「不侮矜寡,不畏强禦。」卜先生也。
孔子行,簡子將殺陽虎,孔子似之,帶甲以圍孔子舍,子路慍怒,奮戟將下,孔子止之,曰:「由。何仁義之寡裕也!夫詩書之不習,禮樂之不講,是丘之罪也。若吾非陽虎,而以我爲陽虎,則非丘之罪也,命也!我歌,子和若。」子路歌,孔子和之,三終而圍罷。詩曰:「來游來歌。」以陳盛德之和而無爲也。
詩曰:「愷悌君子,民之父母。」君子爲民父母何如?曰:「君子者、貌恭而行肆,身儉而施博,故不肖者不能逮也。殖盡於己,而區略於人,故可盡身而事也。篤愛而不奪,厚施而不伐;見人有善,欣然樂之;見人不善,惕然掩之;有其過而兼包之;授衣以最,授食以多;法下易由,事寡易爲;是以中立而爲人父母也。築城而居之,別田而養之,立學以敎之,使人知親尊,親尊故爲父服斬縗三年,爲君亦服斬縗三年,爲民父母之謂也。」
事强暴之國難,使强暴之國事我易。事之以貨寶,則貨單而交不結;約契盟誓,則約定而反無日;割國之强乘以賂之,則割定而欲無厭。事之彌順,其侵之愈甚,必致寶單國擧而後已,雖左堯右舜,未有能以此道免者也。故非有聖人之道,持以巧敏拜請畏事之,則不足以持國安身矣,故明君不道也。必修禮以齊朝,正法以齊官,平政以齊下,然後禮義節奏齊乎朝,法則度量正乎官,忠信愛利平乎下。行一不義,殺一無罪,而得天下,不爲也。故近者競親,而遠者願至,上下一心,三軍同力;名聲足以薰炙之,威强足以一齊之,則拱揖指麾,而强暴之國莫不趨使,如赤子歸慈母者、何也?仁形義立,敎誠愛深故。詩曰:「王猷允塞,徐方旣來。」
勇士一呼,三軍皆避,士之誠也。昔者、楚熊渠子夜行,寢石以爲伏虎,彎弓而射之,沒金飮羽,下視,知其爲石,石爲之開,而況人乎!夫倡而不和,動而不僨,中心有不全者矣。夫不降席而匡天下者、求之己也。孔子曰:「其身正,不令而行;其身不正,雖令不從。」先王之所以拱揖指麾,而四海來賓者、誠德之至也,色以形于外也。詩曰:「王猷允塞,徐方旣來。」
昔者、趙簡子薨而未葬,中牟畔之,葬五日,襄子興師而次之,圍未匝,而城自壞者十丈,襄子擊金而退之。軍吏諫曰:「君誅中牟之罪,而城自壞者、是天助之也,君曷爲而退之?」襄子曰:「吾聞之於叔向曰:『君子不乘人於利,不厄人於險。』使其城,然後攻之。」中牟聞其義而請降。曰:「善哉!襄子之謂也。詩曰:『王猷允塞,徐方旣來。』」
威有三術:有道德之威者、有暴察之威者,有狂妄之威者,此三威不可不審察也。何謂道德之威?曰:「禮樂則修,分義則明;擧措則時,愛利則刑;如是、則百姓貴之如帝王,親之如父母,畏之如神明;故賞不用而民勸,罰不加而威行,是道德之威也。」何謂暴察之威?曰:「禮樂則不修,分義則不明,擧措則不時,愛利則不刑,然而其禁非也暴,其誅不服也繁審,其刑罰而信,其誅殺猛而必,闇如雷擊之,如牆壓之;百姓劫則致畏,怠則傲上,執拘則聚,遠聞則散,非劫之以刑勢,振之以誅殺,則無以有其下,是暴察之威也。」何謂狂妄之威?曰:「無愛人之心,無利人之事,而日爲亂人之道,百姓讙譁,則從而放執於刑灼;不和人心,悖逆天理;是以水旱爲之不時,年穀以之不升;百姓上困於暴亂之患,而下窮衣食之用,愁哀而無所告訴,比周憤潰以離上,傾覆滅亡可立而待,是狂妄之威也。夫道德之威成乎衆强,暴察之威成乎危弱,狂妄之威成乎滅亡。故威名同而吉凶之效遠矣,故不可不審察也。」詩曰:「昊天疾威,天篤降喪,瘨我飢饉,民卒流亡。」
晉平公游於河而樂,曰:「安得賢士,與之樂此也!」船人盍胥跪而對曰:「主君亦不好士耳!夫珠出於江海,玉出於崑山,無足而至者,猶主君之好也。士有足而不至者,蓋主君無好士之意耳,無患乎無士也。」平公曰:「吾食客門左千人,門右千人;朝食不足,夕收市賦;暮食不足,朝收市賦。吾可謂不好士乎?」盍胥對曰:「夫鴻鵠一擧千里,所恃者、六翮爾;背上之毛,腹下之毳,益一把,飛不爲加高,損一把,飛不爲加下。今君之食客,門左門右各千人,亦有六翮其中矣,將皆背上之毛,腹下之毳耶!」詩曰:「謀夫孔多,是用不集。」
卷七
齊宣王謂田過曰:「吾聞:儒者親喪三年。君與父孰重?」過對曰:「殆不如父重。」王忿然曰:「曷爲士去親而事君?」對曰:「
非君之土地,無以處吾親;非君之祿,無以養吾親;非君之爵,無以尊顯吾親;受之於君,致之於親,凡事君以爲親也。」宣王悒然,無以應之。詩曰:「王事靡盬,不遑將父。」
趙王使人於楚,鼓瑟而遣之,曰:「愼無失吾言。」使者受命,伏而不起,曰:「大王鼓瑟,未嘗若今日之悲也。」王曰:「調。」使者曰:「調則可記其柱。」王曰:「不可。天有燥濕,絃有緩急,柱有推移,不可記也。」使者曰:「請借此以喩。楚之去趙也,千有餘里,亦有吉凶之變,凶則弔之,吉則賀之,猶柱之有推移,不可記也。故王之使人,必愼其所之,而不任以辭。」詩曰:「征夫捷捷,每懷靡及。」蓋傷自上而御下也。
齊有隱士東郭先生、梁石君,當曹相國爲齊相也。客謂匱生曰:「夫東郭先生梁石君,世之賢也,隱於深山,終不詘身下志以求仕者也。吾聞先生得謁曹相國,願先生爲之先。臣里母相善,婦見疑盜肉,其姑去之,恨而告于里母,里母曰:『安行,今令姑呼汝。』卽束蘊請火,去婦之家,曰:『吾犬爭肉相殺,請火治之。』姑乃直使人追去婦,還之。故里母非談說之士,束蘊請火,非還婦之道也。然物有所感,事有可適,何不爲之先?」匱生曰:「愚恐不及,然請盡力爲東郭先生、梁石君束蘊請火。」於是乃見曹相國,曰:「臣之里、有夫死三日而嫁者,有終身不嫁者,則自爲娶,將何娶焉?」相國曰:「吾亦娶其終身不嫁者耳。」匱生曰:「齊有隱士東郭先生、梁石君,世之賢士也,隱於深山,終不詘身下志以求仕。相國娶婦,欲娶其不嫁者,取臣獨不取其不仕之臣耶?」於是曹相國因匱生束帛安車迎東郭先生、梁石君,厚客之。詩曰:「旣見君子,我心則降。」
孔子曰:「昔者、周公事文王,行無專制,事無由己,身若不勝衣,言若不出口,有奉持於前,洞洞焉若將失之,可謂子矣。武王崩,成王幼,周公承文武之業,履天子之位,聽天子之政,征夷狄之亂,誅管蔡之罪,抱成王而朝諸侯,誅賞制斷,無所顧問,威動天下,振恐海內,可謂能武矣。成王壯,周公致政,北面而事之,請然後行,無伐矜之色,可謂臣矣。故一人之身,能三變者、所以應時也。」詩曰:「左之左之,君子宜之;右之右之,君子有之。」
傳曰:「鳥之美羽勾啄者、鳥畏之;魚之侈口垂腴者、魚畏之;人之利口贍辭者、人畏之。是以君子避三端:避文士之筆端,避武士之鋒端,避辯士之舌端。」詩曰:「我友敬矣,讒言其興。」
孔子困於陳蔡之間,卽三經之席,七日不食,藜羹不糝,弟子有飢色,讀書習禮樂不休。子路進諫曰:「爲善者、天報之以福,爲不善者、天報之以賊。今夫子積德累仁,爲善久矣,意者、當遣行乎?奚居之隱也?」孔子曰:「由來!汝小人也,未講於論也。居,吾語汝:子以知者爲無罪乎?則王子比干何爲刳心而死;子以義者爲聽乎?則伍子胥何爲抉目而懸吳東門;子以廉者爲用乎?則伯夷叔齊何爲餓於首陽之山;子以忠者爲用乎?則鮑叔何爲而不用,葉公子高終身不仕,鮑焦抱木而泣,子推登山而燔。故君子博學深謀,不遇時者衆矣,豈獨丘哉!賢不肖者、材也,遇不遇者、時也,今無有時,賢安所用哉!故虞舜耕於歷山之陽,立爲天子,其遇堯也;傅說負土而版築,以爲大夫,其遇武丁也;伊尹故有莘氏僮也,負鼎操俎,調五味,而立爲相,其遇湯也;呂望行年五十,賣食棘津,年七十,屠於朝歌,九十乃爲天子師,則遇文王也;管夷吾束縛自檻車,以爲仲父,則遇齊桓公也;百里奚自賣五羊之皮,爲秦伯牧牛,擧爲大夫,則遇秦繆公也;虞丘於天下以爲令尹,讓於孫叔敖,則遇楚莊王也;伍子胥前功多,後戮死,非知有盛衰也,前遇闔閭,後遇夫差也。夫驥罷鹽車,此非無形容也,莫知之也,使驥不得伯樂,安得千里之足,造父亦無千里之手矣。夫蘭茝生於茂林之中,深山之間,人莫見之故不芬;夫學者非爲通也,爲窮而不困,憂而志不衰,先知禍福之始,而心無惑焉,故聖人隱居深念,獨聞獨見。夫舜亦賢聖矣,南面而治天下,惟其遇堯也,使舜居桀紂之世,能自免於刑戮之中,則爲善矣,亦何位之有?桀殺關龍逢,紂殺王子比干,當此之時,豈關龍逢無知,而王子比干不慧哉!此皆不遇時也。故君子務學脩身端行而須其時者也,子無惑焉。」詩曰:「鶴鳴于九皐,聲聞于天。」
曾子曰:「往而不可還者、親也,至而不可加者、年也。是故孝子欲養而親不待也,木欲直而時不待也。是故椎牛而祭墓,不如雞豚逮存親也。故吾嘗仕齊爲吏,祿不過鐘釜,尙猶欣欣而喜者,非以爲多也,樂其逮親也;旣沒之後,吾嘗南遊於楚,得尊官焉,堂高九仞,榱題三圍,轉轂百乘,猶北鄕而泣涕者,非爲賤也,悲不逮吾親也。故家貧親老,不擇官而仕;若夫信其志、約其親者,非孝也。」詩曰:「有母之尸雍。」
趙簡子有臣曰周舍,立於門下,三日三夜,簡子使問之,曰:「
子欲見寡人何事?」周舍對曰:「願爲諤諤之臣,墨筆操牘,從君之過而,日有記也,月有成也,歲有效也。」簡子居、則與之居,出、則與之出。居無幾何,而周舍死,簡子如喪子。後與諸大夫飮於洪波之臺,酒酣,簡子涕泣,諸大夫皆出走,曰:「臣有罪而不自知。」簡子曰:「大夫皆無罪。昔者、吾有周舍有言曰:『千羊之皮,不若一狐之腋;衆人諾諾,不若一士之諤諤。昔者、商紂黙黙而亡,武王諤諤而昌。』今自周舍之死,吾未嘗聞吾過也,吾亡無日矣,是以寡人泣也。」
傳曰:齊景公問晏子:「爲人何患?」晏子對曰:「患夫社鼠。」景公曰:「何謂社鼠?」晏子曰:「社鼠出竊於外,入託於社,灌之恐壞墻,燻之恐燒木,此鼠之患。今君之左右,出則賣君以要利,入則託君不罪乎亂法,又幷覆而育之,此社鼠之患也。」景公曰:「
嗚呼!豈其然?」「人有市酒而甚美者,置表甚長,然至酒酸而不售,問里人其故。里人曰:『公之狗甚猛,而人有持器而欲往者,狗輒迎而齧之,是以酒酸不售也。』士欲白萬乘之主,用事者迎而齧之,亦國之惡狗也。左右者爲社鼠,用事者爲惡狗,此國之大患也。」詩曰:「瞻彼中林,侯薪侯蒸。」言朝廷皆小人也。
昔者、司城子罕相宋,謂宋君曰:「夫國家之安危,百姓之治亂,在君之行。夫爵祿賞賜擧,人之所好也,君自行之;殺戮刑罰,民之所惡也,臣請當之。」君曰:「善。寡人當其美,子受其惡,寡人自知不爲諸侯笑矣。」國人知殺戮之刑專在子罕也,大臣親之,百姓畏之,居不期年,子罕遂去宋君,而專其政。故老子曰:「魚不可脫於淵,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。」詩曰:「胡爲我作,不卽我謀。」
衛懿公之時、有臣曰弘演者、受命而使,未反,而狄人攻衛,於是懿公欲興師迎之,其民皆曰:「君之所貴而有祿位者、鶴也,所愛者、宮人也,亦使鶴與宮人戰,余安能戰?」遂潰而皆去。狄人至,攻懿公於熒澤,殺之,盡食其肉,獨舍其肝。弘演至,報使於肝,辭畢,呼天而號,哀止,曰:「若臣者、獨死可耳。」於是,遂自刳出腹實,內懿公之肝,乃死。桓公聞之,曰:「衛之亡也,以無道,今有臣若此,不可不存。」於是復立衛於楚丘。如弘演、可謂忠士矣,殺身以捷其君,非徒捷其君,又令衛之宗廟復立,祭祀不絶,可謂有大功矣。詩曰:「四方有羨,我獨居憂,民莫不 ,我獨不敢休。」
孫叔敖遇狐丘丈人。狐丘丈人曰:「僕聞之:有三利,必有三患,子知之乎?」孫叔敖蹴然易容曰:「小子不敏,何足以知之!敢問何謂三利?何謂三患?」狐丘丈人曰:「夫爵高者、人妒之,官大者、主惡之,祿厚者、怨歸之,此之謂也。」孫叔敖曰:「不然。吾爵益高,吾志益下;吾官益大,吾心益小;吾祿益厚,吾施益博。可以免於患乎?」狐丘丈人曰:「善哉!言乎!堯舜其猶病諸!」詩曰:「溫溫恭人,如集于木;惴惴小心,如臨于谷。」
孔子曰:「明王有三懼:一曰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,二曰得志而恐驕,三曰聞天下之至道而恐不能行。昔者、越王勾踐與吳戰,大敗之,兼有南夷,當是之時,君南面而立,近臣三,遠臣五,令諸大夫曰:『聞過而不以告我者、爲上戮。』此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也。昔者、晉文王與楚戰,大勝之,燒其草,火三日不息,文公退而有憂色,侍者曰:『君大勝楚,而有憂色,何也?』文公曰:『吾聞能以戰勝安者、惟聖人;若夫詐勝之徒,未嘗不危,吾是以憂也。』此得志而恐驕也。昔者、齊桓公得管仲隰朋,南面而立,桓公曰:『吾得二子也,吾目加明,吾耳加聰,不敢獨擅,進之先祖。』此聞至道而恐不能行者也。由桓公晉文越王勾踐觀之,三懼者、明君之務也。」詩曰:「溫溫恭人,如集于木;惴惴小心,如臨于谷;戰戰兢兢,如履薄冰。」此言大王居人上也。
楚莊王賜其群臣酒,日暮酒酣、左右皆醉,殿上燭滅,有牽王后衣者,后扢冠纓而絶之,言於王曰:「今燭滅,有牽妾衣者,妾扢其纓而絶之,願趣火視絶纓者。」王曰:「止。」立出令曰:「與寡人飮、不絶纓者,不爲樂也。」於是冠纓無完者,不知王后絶冠纓者誰,於是王遂與群臣歡飮乃罷。後吳興師攻楚,有人常爲應行,合戰者五,陷陣卻敵,遂取大軍之首而獻之。王怪而問之曰:「寡人未嘗有異於子,子何爲於寡人厚也。」對曰:「臣先殿上絶纓者也,當時宜以肝膽塗地,負日久矣,未有所效,今幸得用,於臣之義,尙可爲王破吳而强楚。」詩曰:「有漼者淵,雚葦■_■_。」言大者無不容也。
傳曰:「伯奇孝而棄於親,隱公慈而殺於弟,叔武賢而殺於兄,比干忠而誅於君。」詩曰:「予愼無辜。」
紂殺比干,箕子被髮佯狂;陳靈公殺泄冶,鄧元去陳以族從;自此以後,殷幷於周,陳亡於楚,以其殺比干泄冶,而失箕子鄧元也。燕昭王得郭隗鄒衍樂毅,是以魏趙興兵而攻齊,棲於莒。燕之地計衆,不與齊均也,然所以信燕至於此者,由得士也。故無常安之國,無宜治之民,得賢者昌,失賢者亡,自古及今,未有不然者也。明鏡者、所以照形也,往古者、所以知今也。知惡古之所以危亡,而不務襲蹈其所以安存,則未有以異乎卻走而求逮前人也。太公知之,故擧微子之後,而封比干之墓。夫聖人之於賢者之後,尙如是厚也,而況當世之存者乎!詩曰:「昊天太憮,予愼無辜。」
宋玉因其友見楚襄王,襄王待之無以異,乃讓其友。友曰:「夫薑桂因地而生,不因地而辛;女因媒而嫁,不因媒而親。子之事王未耳,何怨於我?」宋玉曰:「不然。昔者、齊有狡免,盡一日走五百里,使之瞻見指注,雖良狗猶不及狡免之塵,若攝纓而縱紲之,〔則狡免不能離也。今子之屬臣也,攝纓而縱紲與〕瞻見指注與!」詩曰:「將安將樂,棄予作遺。」
宋燕相齊,見逐,罷歸之舍,召門尉陳饒等二十六人曰:「諸大夫有能與我赴諸侯者乎?」陳饒等皆伏而不對。宋燕曰:「悲乎哉!何士大夫易得而難用也。」饒曰:「〔非士大夫易得而難用也,〕君弗能用也,〔君不能用,〕則有不平之心,是失之己而責諸人也。」宋燕曰:「夫失諸己而責諸人者何?」陳饒曰:「三斗之稷,不足於士,而君雁鶩有餘粟,是君之一過也。果園梨栗,後宮婦人以相提擲,士曾不得一嘗,是君之二過也。綾紈綺縠,靡麗於堂,從風而弊,士曾不得以爲緣,是君之三過也。且夫財者、君之所輕也,死者、士之所重也。君不能行君之所輕,而欲使士致其所重,猶譬鈆刀畜之,而干將用之,不亦難乎!」宋燕面有慚色,逡巡避席曰:「是燕之過也。」詩曰:「或以其酒,不以其漿。」
傳曰:善爲政者、循情性之宜,順陰陽之序,通本末之理,合天人之際,如是、則天地奉養,而生物豐美矣。不知爲政者、使情厭性,使陰乘陽,使末逆本,使人詭天氣,鞠而不信,鬱而不宜,如是,則災害生,怪異起,群生皆傷,而年穀不熟,是以其動傷德,其靜無救,故緩者事之,急者弗知,日反理而欲以爲治。詩曰:「廢爲殘賊,莫知其尤。」
魏文侯之時,子質仕而獲罪焉,去而北遊,謂簡主曰:「從今已後,吾不復樹德於人矣。」簡主曰:「何以也?」質曰:「吾所樹堂上之士半,吾所樹朝廷之大夫半,吾所樹邊境之人亦半。今堂上之士〔惡我於君,朝廷之大夫〕恐我以法,邊境之人劫我以兵,是以不樹德於人也。」簡主曰:「噫!子之言過矣。夫春樹桃李,夏得陰其下,秋得食其實。春樹蒺藜,夏不可採其葉,秋得其刺焉。由此觀之,在所樹也。今子所樹,非其人也。故君子先擇而後種也。」詩曰:「
無將大車,惟塵冥冥。」
正直者、順道而行,順理而言,公平無私,不爲安肆志,不爲危激行。昔衛獻公出走,反國,及郊,將班邑於從者而後入。太史柳莊曰:「如皆守社稷,則孰負羈縶而從;如皆從,則孰守社稷。君反國而有私,無乃不可乎!」於是不班也。柳莊正矣!昔者、衛大夫史魚病且死,謂其子曰:「我數言蘧伯玉之賢而不能進,彌子瑕不肖而不能退。爲人臣,生不能進賢而退不肖,死不當治喪正堂,殯我於室、足矣。」衛君問其故,子以父言聞,君造然召蘧伯玉而貴之,而退彌子瑕,從殯於正堂,成禮而後去。生以身諫,死以尸諫,可謂直矣。詩曰:「靖共爾位,好是正直。」
孔子閒居,子貢侍坐,「請問爲人下之道奈何?」孔子曰:「善哉!爾之問也!爲人下,其猶土乎?」子貢未達,孔子曰:「夫土者、掘之得甘泉焉,樹之得五穀焉,草木植焉,鳥獸魚鱉遂焉;生則立焉,死則入焉;多功不言,賞世不絶,故曰:能爲下者、其惟土乎!」子貢曰:「賜雖不敏,請事斯語。」詩曰:「式禮莫愆。」
傳曰:南假子過程本,本爲之烹鱺魚。南假子曰:「聞君子不食鱺魚。」本子曰:「此乃君子食也,我何與焉?」假子曰:「夫高比、所以廣德也,下比、所以狹行也;比於善者、自進之階,比於惡者,自退之原也。且詩不云乎!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。吾豈自比君子哉!志慕之而已矣。」
子貢問大臣,子曰:「齊有鮑叔,鄭有子皮。」子貢曰:「否。齊有管仲,鄭有東里子産。」孔子曰:「産、薦也。」子貢曰:「然則薦賢賢於賢。」曰:「知賢、知也,推賢、仁也,引賢、義也。有此三者,又何加焉!」
孔子遊於景山之上,子路子貢顔淵從。孔子曰:「君子登高必賦,小子願者何?言其願,丘將啓汝。」子路曰:「由願奮長戟,盪三軍,乳虎在後,仇敵在前,蠡躍蛟奮,進救兩國之患。」孔子曰:「
勇士哉!」子貢曰:「兩國構難,壯士列陣,塵埃漲天,賜不持一尺之兵,一斗之糧,解兩國之難,用賜者存,不用賜者亡。」孔子曰:「辯士哉!」顔回不願,孔子曰:「回何不願?」顔淵曰:「二子已願,故不敢願。」孔子曰:「不同意,各有事焉,回其願,丘將啓汝。」顔淵曰:「願得小國而相之,主以道制,臣以德化,君臣同心,外內相應,列國諸侯莫不從義嚮風,壯者趨而進,老者扶而至,敎行乎百姓,德施乎四蠻,莫不釋兵,輻輳乎四門,天下咸獲永寧,蝖飛蠕動,各樂其性,進賢使能,各任其事,於是君綏於上,臣和於下,垂拱無爲,動作中道,從容得禮,言仁義者賞,言戰鬥者死,則由何進而救,賜何難之解。」孔子曰:「聖士哉!大人出,小子匿,聖者起,賢者伏。回與執政,則由賜焉施其能哉!」詩曰:「雨雪瀌瀌,見晛曰消。」
昔者、孔子鼓瑟,曾子子貢側門而聽,曲終,曾子曰:「嗟乎!夫子瑟聲殆有貪狼之志,邪僻之行,何其不仁,趨利之甚。」子貢以爲然,不對而入。夫子望見子貢有諫過之色,應難之狀,釋瑟而待之,子貢以曾子之言告。子曰:「嗟乎!夫參、天下賢人也,其習知音矣!鄕者,丘鼓瑟,有鼠出游,狸見於屋,循梁微行,造焉而避,厭目曲脊,求而不得,丘以瑟淫其音,參以丘爲貪狼邪僻,不亦宜乎!」詩曰:「鼓鐘于宮,聲聞于外。」
爲人父者、必懷慈仁之愛,以畜養其子,撫循飮食,以全其身;及其有識也,必嚴居正言,以先導之;及其束髮也,授明師以成其技;十九見志,請賓冠之,足以死其意;血脈澄靜,娉內以定之,信承親授,無有所疑;冠子不言,髮子不笞,聽其微諫,無令憂之,此爲人父之道也。詩曰:「父兮生我,母兮鞠我。拊我畜我,長我育我。顧我復我,出入腹我。」
卷八
越王勾踐使廉稽獻民於荊王,荊王使者曰:「越、夷狄之國也,臣請欺其使者。」荊王曰:「越王、賢人也,其使者亦賢,子其愼之!」使者出,見廉稽曰:「冠、則得以俗見,不冠、不得見。」廉稽曰:「夫越、亦周室之列封也,不得處於大國,而處江海之陂,與●鱣魚鱉爲伍,文身翦髮,而後處焉。今來至上國,必曰:『冠、得俗見,不冠、不得見。』如此、則上國使適越,亦將劓墨文身翦髮,而後得以俗見,可乎?」荊王聞之,披衣出謝。孔子曰:「使於四方,不辱君命,可謂士矣。」
人之所以好富貴安樂,爲人所稱譽者、爲身也;惡貧賤危辱,爲人所謗毁者、亦爲身也。然身何貴也?莫貴於氣;人得氣則生,失氣則死;其氣非金帛珠玉也,不可求於人也;非繒布五穀也,不可糴買而得也;在吾身耳,不可不愼也。詩曰:「旣明且哲,以保其身。」
吳人伐楚,昭王去國,國有屠羊說從行,昭王反國,賞從者,及說,說辭曰:「君失國,臣所失者屠;君反國,臣亦反其屠。臣之祿旣厚,又何賞之?」辭不受命,君强之,說曰:「君失國,非臣之罪,故不伏誅;君反國,非臣之功、故不受其賞。吳師入郢,臣畏寇避患,君反國,說何事焉。」君曰:「不受,則見之。」說對曰:「楚國之法,商人欲見於君者,必有大獻重質,然後得見。今臣智不能存國,節不能死君,勇不能待寇,然見之,非國法也。」遂不受命,入于澗中。昭王謂司馬子期曰:「有人於此,居處甚約,議論甚高,爲我求之,願爲兄弟,請爲三公。」司馬子期舍車徒求之,五日五夜,見之,謂曰:「國危不救,非仁也;君命不從,非忠也;惡富貴於上,甘貧苦於下,意者過也。今君願爲兄弟,請爲三公,不聽君,何也?」說曰:「三公之位,我知其貴於刀俎之肆矣;萬鍾之祿,我知其富於屠年之利矣。今見爵祿之利,而忘辭受之禮,非所聞也。」遂辭三公之位,而反乎屠羊之肆。君子聞之曰:「甚矣哉!屠羊子之爲也,約己持窮,而處人之國矣。」說曰:「何謂窮?吾讓之以禮,而終其國也。」曰:「在深淵之中,而不援彼之危,見昭王德衰於吳,而懷寶絶跡,以病其國,欲獨全己者也,是厚於己而薄於君,狷乎!非救世者也。」「何如則可謂救世矣?」曰:「若申伯仲山甫可謂救世矣!昔者、周德大衰,道廢於厲,申伯仲山甫輔相宣王,撥亂世,反之正,天下略振,宗廟復興,申伯仲山甫乃並順天下,匡救邪失,喩德敎,擧遺士,海內翕然向風。故百姓勃然詠宣王之德。詩曰:『周邦咸喜,戎有良翰。』又曰:『邦國若否,仲山甫明之。旣明且哲,以保其身。夙夜匪懈,以事一人。』如是、可謂救世矣。」
齊崔杼弑莊公,荊蒯芮使晉而反。其僕曰:「崔杼弑莊公,子將奚如?」荊蒯芮曰:「驅之!將入死而報君。」其僕曰:「君之無道也,四鄰諸侯莫不聞也,以夫子而死之,不亦難乎?」荊蒯芮曰:「
善哉!而言也!早言,我能諫;諫而不用,我能去;今旣不諫,又不去。吾聞之;食其食,死其事,吾旣食亂君之食,又安得治君而死之!」遂驅車而入,死其事。僕曰:「人有亂君,猶必死之;我有治長,可無死乎!」乃結轡自刎于車上。君子聞之,曰:「荊蒯芮可謂守節死義矣,僕夫則無爲死也,猶飮食而遇毒也。」詩曰:「風夜匪懈,以事一人。」荊先生之謂也。易曰:「不恆其德,或承之羞。」僕夫之謂也。
遜而直、上也,切次之,謗諫爲下,懦爲死。詩曰:「柔亦不茹。」
宋萬與莊公戰,獲乎莊公,莊公敗舍諸宮中,數月,然後歸之,反爲大夫于宋。宋萬與閔公博,婦人皆在側,萬曰:「甚矣!魯侯之淑,魯侯之美也,天下諸侯宜爲君者、惟魯侯耳!」閔公矜此婦人,妒其言,顧曰:「爾虜,焉知魯侯之美惡乎?」宋萬怒,博閔公,絶脰。仇牧聞君弑,趨而至,遇之于門,手劍而叱之,萬臂摋仇牧,碎其首,齒著乎門闔。仇牧可謂不畏强禦矣。詩曰:「惟仲山甫,柔亦不茹,剛亦不吐。」
可於君,不可於父,孝子不爲也;可於父,不可於君,君子不爲也。故君不可奪,親亦不可奪也。詩曰:「愷悌君子,四方爲則。」
黃帝卽位,施惠承天,一道修德,惟仁是行,宇內和平,未見鳳凰,惟思其象,夙寐晨興,乃召天老而問之,曰:「鳳象何如?」天老對曰:「夫鳳象、鴻前麟後,蛇頸而魚尾,龍文而龜身,燕頷而雞啄;戴德負仁,抱中挾義;小音金,大音鼓;延頸奮翼,五彩備明;擧動八風,氣應時雨;食有質,飮有儀;往卽文始,來卽嘉成;惟鳳爲能通天祉,應地靈,律五音,覽九德。天下有道,得鳳象之一,則鳳過之,得鳳象之二,則鳳翔之,得鳳象之三,則鳳集之,得鳳象之四,則鳳春秋下之,得鳳象之五,則鳳沒身居之。」黃帝曰:「於戱!允哉!朕何敢與焉。」於是黃帝乃服黃衣,戴黃冕,致齋于宮,鳳乃蔽日而至,黃帝降于東階,西面再拜稽首,曰:「皇天降祉,不敢不承命。」鳳乃止帝東國,集帝梧桐,食帝竹實,沒身不去。詩曰:「鳳凰于飛,劌劌其羽,亦集爰止。」
魏文侯有子曰擊,次曰訴,訴少而立以嗣,封擊中山。三年莫往來,其傅趙蒼唐曰:「父忘子,子不可忘父,何不遣使乎?」擊曰:「願之,而未有所使也。」蒼唐曰:「臣請使。」擊曰:「諾。」於是乃問君所好與所嗜,曰:「君好北犬,嗜晨鴈。」遂求北犬晨鴈賚行。蒼唐至,曰:「北蕃中山之君有北犬晨鴈,使蒼唐再拜獻之。」文侯曰:「擊知吾好北犬晨鴈也,則見使者。」文侯曰:「擊無恙乎?」蒼唐唯唯而不對,三問而三不對。文侯曰:「不對何也?」蒼唐曰:「臣聞:諸侯不名。君旣已賜弊邑,使得小國侯,君問以名,不敢對也。」文侯曰:「中山之君無恙乎?」蒼唐曰:「今者、臣之來,拜送於郊。」文侯曰:「中山之君長短若何矣?」蒼唐曰:「問諸侯,比諸侯;諸侯之朝,則側者皆人臣,無所比之,然則、所賜衣裘,幾能勝之矣。」文侯曰:「中山之君亦何好乎?」對曰:「好詩。」文侯曰:「於詩何好?」曰:「好黍離與晨風。」文侯曰:「黍離何哉?」對曰:「彼黍離離,彼稷之苗。行邁靡靡,中心搖搖。知我者、謂我心憂;不知我者、謂我何求。悠悠蒼天,此何人哉?」文侯曰:「怨乎?」曰:「非敢怨也,時思也。」文侯曰:「晨風謂何?」對曰:「鴥彼晨風,鬱彼北林。未見君子,憂心欽欽。如何如何!忘我實多。」於是文侯大悅,曰:「欲知其子,視其母;欲知其君,視其所使。中山君不賢,惡能得賢。」遂廢太子訴,召中山君以爲嗣。詩曰:「鳳凰于飛,劌劌其羽,亦集爰止。藹藹王多吉士,惟君子使,媚于天子。」君子曰:「夫使、非直敝車罷馬而已,亦將喩誠信,通氣志,明好惡,然後可使也。」
子賤治單父其民附,孔子曰:「告丘之所以治之者。」對曰:「
不齊時發倉廩,振困窮,補不足。」孔子曰:「是小人附耳,未也。」對曰:「賞有能,招賢才,退不肖。」孔子曰:「是士附耳,未也。」對曰:「所父事者三人,所兄事者五人,所友者十有二人,所師者一人。」孔子曰:「所父事者三人,〔足以敎孝矣,〕所兄事者五人,足以敎弟矣;所友者十有二人,足以袪壅蔽矣;所師者一人,足以慮無失策,擧無敗功矣。惜乎!不齊〔之所爲者小也,〕爲之大,功乃與堯舜參矣。」詩曰:「愷悌君子,民之父母。」子賤其似之矣。
度地圖居以立國,崇恩博利以懷衆,明好惡以正法度,率民力稼,學校庠序以立敎,事老養孤以化民,升賢賞功以勸善,懲奸絀失以醜惡,講御習射以防患,禁奸止邪以除害,接賢連友以廣智,宗親族附以益强。詩曰:「愷悌君子。」
齊景公使人於楚,楚王與之上九重之臺,顧使者曰:「齊有臺若此乎?」使者曰:「吾君有治位之坐,土階三等,茅茨不翦,樸椽不斲者,猶以謂爲之者勞,居之者泰,吾君惡有臺若此者!」楚王蓋悒如也。使者可謂不辱君命,其能專對矣。
傳曰:予小子使爾繼邵公之後。受命者必以其祖命之。孔子爲魯司寇,命之曰:「宋公之子弗甫有孫魯孔丘,命爾爲司寇。」孔子曰:「弗甫敦及厥辟,將不堪。」公曰:「不妄。」
傳曰:諸侯之有德,天子錫之:一錫車馬,再錫衣服,三錫虎賁,四錫樂器,五錫納陛,六錫朱戶,七錫弓矢,八錫鈇鉞,九錫秬鬯。詩曰:「釐爾圭瓚,秬鬯一卣。」
齊景公問子貢曰:「先生何師?」對曰:「魯仲尼。」曰:「仲尼賢乎?」曰:「聖人也,豈直賢哉!」景公嘻然而笑曰:「其聖何如?」子貢曰:「不知也。」景公悖然作色曰:「始言聖人,今言不知,何也?」子貢曰:「臣終身戴天,不知天之高也;終身踐地,不知地之厚也。若臣之事仲尼,譬猶渴操壺杓,就江海而飮之,腹滿而去,又安知江海之深乎?」景公曰:「先生之譽,得無太甚乎!」子貢曰:「臣賜何敢甚言,尙慮不及耳!臣譽仲尼,譬猶兩手捧土而附泰山,其無益亦明矣;使臣不譽仲尼,譬猶兩手杷泰山,無損亦明矣。」景公曰:「善豈其然!善豈其然!」詩曰:「綿綿翼翼,不測不克。」
一穀不升謂之●,二穀不升謂之飢,三穀不升謂之饉,四穀不升謂之荒,五穀不升謂之大侵。大侵之禮,君食不兼味,臺榭不飾,道路不除,百官補而不制,鬼神禱而不祠,此大侵之禮也。詩曰:「我居御卒荒。」此之謂也。
古者、天子爲諸侯受封,謂之采地,百里諸侯以三十里,七十里諸侯以二十里,五十里諸侯以十里。其後子孫雖有罪而絀,使子孫賢者守其地,世世以祠其始受封之君,此之謂興滅國,繼絶世也。書曰:「茲予享于先王,爾祖其從享之。」
梁山崩,晉君召大夫伯宗,道逢輦者,以其輦服其道,伯宗使其右下,欲鞭之。輦者曰:「君趨道豈不遠矣,不知事而行,可乎?」伯宗喜,問其所居。曰:「絳人也。」伯宗曰:「子亦有聞乎?」曰:「梁山崩,壅河,顧三日不流,是以召子。」伯宗曰:「如之何?」曰:「天有山,天崩之;天有河,天壅之。伯宗將如之何!」伯宗私問之。曰:「君其率群臣,素服而哭之,旣而祠焉,河斯流矣。」伯宗問其姓名,弗告。伯宗到,君問,伯宗以其言對。於是君素服,率群臣而哭之,旣而祠焉,河斯流矣。君問伯宗何以知之,伯宗不言受輦者,詐以自知。孔子聞之,曰:「伯宗其無後,攘人之善。」詩曰:「天降喪亂,滅我立王。」又曰:「畏天之威,于時保之。」
晉平公使范昭觀齊國之政,景公錫之宴,晏子在前,范昭趨曰:「願君之倅樽以爲壽。」景公顧左右曰:「酌寡人樽,獻之客。」〔
「范昭已飮。」〕晏子對曰:「徹去樽。」范昭不說,起舞,顧太師曰:「子爲我奏成周之樂,願舞。」太師對曰:「盲臣不習。」范昭起,出門。景公謂晏子曰:「夫晉、天下大國也,使范昭來觀齊國之政,今子怒大國之使者,將奈何?」晏子曰:「范昭之爲人也,非陋而不知禮也,是欲試吾君,嬰故不從。」於是景公召太師而問之曰:「范昭使子奏成周之樂,何故不調?」對如晏子。於是范昭歸,報平公曰:「齊未可幷也。吾試其君,晏子知之;吾犯其樂,太師知之。」孔子聞之,曰:「善乎!晏子不出俎豆之間,折衝千里。」詩曰:「實右序有周,薄言震之,莫不震疊。」
三公者何?曰:司空、司馬、司徒也。司馬主天,司空主土,司徒主人。故陰陽不和,四時不節,星辰失度,災變異常,則責之司馬。山陵崩竭,川谷不流,五穀不植,草木不茂,則責之司空。君臣不正,人道不和,國多盜賊,下怨其上,則責之司徒。故三公典其職,憂其分,擧其辯,明其隱,此三公之任也。詩曰:「濟濟多士,文王以寧。」又曰:「明昭有周,式序在位。」言各稱職也。
夫賢君之治也:溫良而和,寬容而愛,刑淸而省,喜賞而惡罰,移風崇敎,生而不殺,布惠施恩,仁不偏與,不奪民力,役不踰時,百姓得耕,家有收聚,民無凍餒,食無腐敗,士不造無用,雕文不粥于肆,斧斤以時入山林,國無佚士,皆用於世,黎庶歡樂,衍盈方外,遠人歸義,重譯執贄,故得風雨不烈。小雅曰:「有渰萋萋,興雨祈祈。」以是知太平無飄風暴雨明矣。
昨日何生?今日何成?必念歸厚,必念治生;日愼一日,完如金城。詩曰:「我日斯邁,而月斯征。夙興夜寐,無忝爾所生。」
官怠於有成,病加於小愈,禍生於懈惰,孝衰於妻子,察此四者、愼終如始。易曰:「小狐汔濟,濡其尾。」詩曰:「靡不有初,鮮克有終。」
孔子燕居,子貢攝齊而前曰:「弟子事夫子有年矣,才竭而智罷,振於學問,不能復進,請一休焉。」子曰:「賜也,欲焉休乎?」曰:「賜欲休於事君。」孔子曰:「詩云:『夙夜匪懈,以事一人。』爲之若此其不易也,若之何其休也!」曰:「賜休於事父。」孔子曰:「詩云:『孝子不匱,永錫爾類。』爲之若此其不易也,如之何其休也!」曰:「賜欲休於事兄弟。」孔子曰:「詩云:『妻子好合,如鼓瑟琴。兄弟旣翕,和樂且耽。』爲之若此其不易也,如之何其休也!」曰:「賜欲休於耕田。」孔子曰:「詩云:『晝爾于茅,宵爾索綯;亟其乘屋,其始播百穀。』爲之若此其不易也,若之何其休也。」子貢曰:「君子亦有休乎?」孔子曰:「闔棺兮乃止播耳,不知其時之易遷兮,此之謂君子所休也。故學而不已,闔棺乃止。」詩曰:「日就月將。」言學者也。
魯哀公問冉有曰:「凡人之質而已,將必學而後爲君子乎?」冉有對曰:「臣聞之:雖有良玉,不刻鏤,則不成器;雖有美質,不學,則不成君子。」曰:「何以知其然也?」「夫子路、卞之野人也,子貢、衛之賈人也,皆學問於孔子,遂爲天下顯士,諸侯聞之,莫不尊敬,卿大夫聞之,莫不親愛,學之故也。昔吳楚燕代謀爲一擧而欲伐秦,祧賈、監門之子也,爲秦往使也,遂絶其謀,止其兵,及其反國,秦王大悅,立爲上卿。夫百里奚、齊之乞者也,逐於齊西,無以進,自賣五羊皮,爲一軛車,見秦繆公,立爲相,遂霸西戎。太公望少爲人婿,老而見去,屠牛朝歌,賃於棘津,釣於磻溪,文王擧而用之,封於齊。管仲親射桓公,遂除報讎之心,立以爲相,存亡繼絶,九合諸侯,一匡天下。此四子者、皆嘗卑賤窮辱矣、然其名聲馳於後世,豈非學問之所致乎?由此觀之,士必學問然後成君子。詩曰:『
日就月將。』」於是哀公嘻然而笑曰:「寡人雖不敏,請奉先生之敎矣。」
曾子有過,曾晢引杖擊之,仆地,有間,乃蘇,起曰:「先生得無病乎?」魯人賢曾子,以告夫子。夫子告門人:「參來,〔勿內也。」曾參自以無罪,使人謝孔子,孔子曰:「〕汝不聞:昔者、舜爲人子乎?小箠則待笞,大杖則逃。索而使之,未嘗不在側;索而殺之,未嘗可得。今汝委身以待暴怒,拱立不去,殺身以陷父不義,其不孝孰大焉?汝非王者之民〔也,殺王者之民〕,其罪何如?」詩曰:「優哉柔哉!亦是戾矣!」又曰:「載色載笑,匪怒伊敎。」
齊景公使人爲弓,三年乃成,景公得弓而射,不穿三札,景公怒,將殺弓人。弓人之妻往見景公曰:「蔡人之子,弓人之妻也。此弓者、太山之南,烏號之柘,騂牛之角,荊麋之筋,河魚之膠也。四物、天下之練材也,不宜穿札之少如此。且妾聞:奚公之車,不能獨走;莫邪雖利,不能獨斷;必有以動之。夫射之道:在手若附枝,掌若握卵,四指如斷短杖,右手發之,左手不知,此蓋射之道。」景公以爲儀而射之,穿七札,蔡人之夫立出矣。詩曰:「好是正直。」
齊有得罪於景公者,景公大怒,縛置之殿下,召左右肢解之,敢諫者誅。晏子左手持頭,右手磨刀,仰而問曰:「古者明王聖主其肢解人,不審從何肢解始也?」景公離席曰:「縱之,罪在寡人。」詩曰:「好是正直。」
傳曰:「居處齊則色姝,食飮齊則氣珍,言語齊則信聽,思齊則成,志齊則盈。五者齊,斯神居之。詩曰:「旣和且平,依我磬聲。」
魏文侯問狐卷子曰:「父賢足恃乎?」對曰:「不足。」「子賢足恃乎?」對曰:「不足。」「兄賢足恃乎?」曰:「不足。」「弟賢足恃乎?」對曰:「不足。」「臣賢足恃乎?」對曰:「不足。」文侯勃然作色而怒曰:「寡人問此五者於子,一一皆以爲不足者,何也?」對曰:「父賢不過堯,而丹朱放;子賢不過舜,而瞽瞍頑;兄賢不過舜,而象傲;弟賢不過周公,而管叔誅;臣賢不過湯武,而桀紂伐。望人者不至,恃人者不久。君欲治,從身始,人何可恃乎?」詩曰:「自求伊祜。」
湯作護。聞其宮聲,使人溫良而寬大;聞其商聲,使人方廉而好義;聞其角聲,使人惻隱而愛仁;聞其徵聲,使人樂養而好施;聞其羽聲,使人恭敬而好禮。詩曰:「湯降不遲,聖敬日躋。」
孔子曰:「易先同人,後大有,承之以謙,不亦可乎?」故天道虧盈而益謙,地道變盈而流謙,鬼神害盈而福謙,人道惡盈而好謙。謙者、抑事而損者也,持盈之道,抑而損之,此謙德之於行也,順之者吉,逆之者凶。五帝旣沒,三王旣衰,能行謙德者,其惟周公乎!文王之子,武王之弟,成王之叔父,假天子之尊位七年,所執贄而帥見者十人,所還質而友見者十三人,窮巷白屋之士所先見者四十九人,時進善者百人,宮朝者千人,諫臣五人,輔臣五人,拂臣六人,載干戈以至於封侯,而同姓之士百人。孔子曰:「猶以周公爲天下賞,則以同族爲衆,而異族爲寡也。」故德行寬容、而守之以恭者榮;土地廣大、而守之以儉者安;位尊祿重、而守之以卑者貴;人衆兵强、而守之以畏者勝;聰明睿智、而守之以愚者哲;博聞强記、而守之以淺者不溢。此六者皆謙德也。易曰:「謙、亨,君子有終,吉。」能以此終吉者、君子之道也。貴爲天子,富有四海,而德不謙,以亡其自身者、桀紂是也,而況衆庶乎!夫易有一道焉,大足以治天下,中足以安家國,近足以守其身者、其惟謙德乎!詩曰:「湯降不遲,聖敬日躋。」
昔者、田子方出,見老馬於道,喟然有志焉,以問御者曰:「此何馬也?」曰:「故公家畜也,罷而不爲用,故出放也。」田子方曰:「少盡其力,而老去其身,仁者不爲也。」束帛而贖之。窮士聞之,知所歸心矣。詩曰:「湯降不遲,聖敬日躋。」
齊莊公出獵,有螳蜋擧足將摶其輪。問其御曰:「此何蟲也?」御曰:「此螳蜋也。其爲蟲、知進而不知退,不量力而輕就敵。」莊公曰:「以爲人,必爲天下勇士矣。」於是迴車避之。而勇士歸之。詩曰:「湯降不遲。」
魏文侯問李克曰:「人有惡乎?」李克曰:「有。夫貴者、則賤者惡之,富者、則貧者惡之,智者、則愚者惡之。」文侯曰:「善行此三者、使人勿惡,亦可乎?」李克曰:「可。臣聞:貴而下賤,則衆弗惡也;富能分貧,則窮士弗惡也;智而敎愚,則童蒙者弗惡也。」文侯曰:「善哉言乎!堯舜其猶病諸!寡人雖不敏,請守斯語矣。」詩曰:「不遑啓處。」
有鳥於此,架巢於葭葦之顚,天喟然而風,則葭折而巢壞何?其所托者弱也。稷蜂不攻,而社鼠不薰,非以稷蜂社鼠之神,其所托者善也。故聖人求聖者以輔。夫呑舟之魚大矣,蕩而失水,則爲螻蟻所制,失其輔也。故曰:不明爾德,時無背無側;爾德不明,以無陪無卿。」
卷九
孟子少時誦,其母方織,孟輟然中止,乃復進,其母知其諠也,呼而問之曰:「何爲中止?」對曰:「有所失復得。」其母引刀裂其織,以此誡之,自是之後,孟子不復諠矣。孟子少時,東家殺豚,孟子問其母曰:「東家殺豚,何爲?」母曰:「欲啖汝。」其母自悔而言曰:「吾懷妊是子,席不止,不坐;割不正,不食;胎敎之也。今適有知而欺之,是敎之不信也。」乃買東家豚肉以食之,明不欺也。詩曰:「宜爾子孫繩繩兮。」言賢母使子賢也。
田子爲相,三年歸休,得金百鎰,奉其母。母曰:「子安得此金?」對曰:「所受俸祿也。」母曰:「爲相三年,不食乎?治官如此,非吾所欲也。孝子之事親也,盡力致誠,不義之物,不入於館,爲人子不可不孝也!子其去之。」田子愧慚,走出,造朝還金,退請就獄。王賢其母,說其義,卽舍田子罪,令復爲相,以金賜其母。詩曰:「宜爾子孫繩繩兮。」
孔子行,聞哭聲甚悲。孔子曰:「驅!驅!前有賢者。」至、則皐魚也。被褐擁鎌,哭於道傍。孔子辟車與之言曰:「子非有喪,何哭之悲也?」皐魚曰:「吾失之三矣:少而學,游諸侯,以後吾親,失之一也;高尙吾志,間吾事君,失之二也;與友厚而小絶之,失之三矣。樹欲靜而風不止,子欲養而親不待也。往而不可〔追者,年也,去而不可〕得見者、親也。吾請從此辭矣。」立槁而死。孔子曰:「弟子誡之,足以識矣。」於是門人辭歸而養親者十有三人。
子路曰:「有人於斯,夙興夜寐,手足胼胝,而面目黧黑,樹藝五穀,以事其親,而無孝子之名者、何也?」孔子曰:「吾意者、身未敬邪!色不順邪!辭不遜邪!古人有言曰:『衣歟!食歟!曾不爾卽。』子勞以事其親,無此三者,何爲無孝之名!意者、所友非仁人邪!坐,語汝,雖有國士之力,不能自擧其身,非無力也,勢不便也。是以君子入則篤孝,出則友賢,何爲其無孝子之名!詩曰:「父母孔邇。」
伯牙鼓琴,鍾子期聽之,方鼓琴,志在山,鍾子期曰:「善哉!鼓琴!巍巍乎如太山。」志在流水,鍾子期曰:「善哉!鼓琴!洋洋乎若江河。」鍾子期死,伯牙僻琴絶絃,終身不復鼓琴,以爲世無足與鼓琴也。非獨琴如此,賢者亦有之,苟非其時,則賢者將奚由得遂其功哉!
秦攻魏,破之。少子亡而不得。令魏國曰:「有得公子者,賜金千斤;匿者、罪至十族。」公子乳母與俱亡。人謂乳母曰:「得公子者賞甚重,乳母當知公子處而言之。」乳母應之曰:「我不知其處,雖知之,死則死,不可以言也。爲人養子,不能隱而言之,是畔上畏死。吾聞:忠不畔上,勇不畏死。凡養人子者,生之,非務殺之也,豈可見利畏誅之故,廢義而行詐哉!吾不能生而使公子獨死矣。」遂與公子俱逃澤中。秦軍見而射之,乳母以身蔽之,著十二矢,遂不令中公子。秦王聞之,饗以太牢,且爵其兄爲大夫。詩曰:「我心匪石,不可轉也。」
子路曰:「人善我,我亦善之;人不善我,我不善之。」子貢曰:「人善我,我亦善之;人不善我,我則引之進退而己耳。」顔回曰:「人善我,我亦善之;人不善我,我亦善之。」三子所持各異,問於夫子。夫子曰:「由之所持,蠻貊之言也;賜之所言,朋友之言也;回之所言,親屬之言也。」詩曰:「人之無良,我以爲兄。」
齊景公縱酒,醉,而解衣冠,鼓琴以自樂。顧左右曰:「仁人亦樂此乎?」左右曰:「仁人耳目猶人,何爲不樂乎!」景公曰:「駕車以迎晏子。」晏子聞之,朝服而至。景公曰:「今者、寡人此樂,願與大夫同之。」晏子曰:「君言過矣!自齊國五尺已上,力皆能勝嬰與君,所以不敢者、畏禮也。故自天子無禮,則無以守社稷;諸侯無禮,則無以守其國;爲人上無禮,則無以使其下;爲人下無禮,則無以事其上;大夫無禮,則無以治其家;兄弟無禮,則不同居;人而無禮,不若遄死。」景公色媿,離席而謝曰:「寡人不仁無良,左右淫湎寡人,以至於此,請殺左右,以補其過。」晏子曰:「左右無過。君好禮,則有禮者至,無禮者去;君惡禮,則無禮者至,有禮者去。左右何罪乎?」景公曰:「善哉!」乃更衣而坐,觴酒三行,晏子辭去,景公拜送。詩曰:「人而無禮,胡不遄死。」
傳曰:堂衣若扣孔子之門,曰:「丘在乎?丘在乎?」子貢應之曰:「君子尊賢而容衆,嘉善而矜不能,親內及外,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。子何言吾師之名焉?」堂衣若曰:「子何年少言之絞?」子貢曰:「大車不絞,則不成其任;琴瑟不絞,則不成其音。子之言絞,是以絞之也。」堂衣若曰:「吾始以鴻之力,今徒翼耳!」子貢曰:「非鴻之力,安能擧其翼!」詩曰:「如切如瑳,如琢如磨。」
齊景公出弋昭華之池,顔鄧聚主鳥而亡之,景公怒,而欲殺之。晏子曰:「夫鄧聚有死罪四,請數而誅之。」景公曰:「諾。」晏子曰:「鄧聚爲吾君主鳥而亡之,是罪一也;使吾君以鳥之故而殺人,是罪二也;使四國諸侯聞之,以吾君重鳥而輕士,是罪三也;天子聞之,必將貶絀吾君,危其社稷,絶其宗廟,是罪四也。此四罪者、故當殺無赦,臣請加誅焉。」景公曰:「止。此亦吾過矣,願夫子爲寡人敬謝焉。」詩曰:「邦之司直。」
魏文侯問於解狐曰:「寡人將立西河之守,誰可用者?」解狐對曰:「荊伯柳者、賢人,殆可。」〔文侯曰:「是非子之讎也?」對曰:「君問可,非問讎也。」〕文侯將以荊伯柳爲西河守。荊伯柳問左右,誰言我於吾君。左右皆曰:「解狐。」荊伯柳見解狐而謝之曰:「子乃寬臣之過也,言於君,謹再拜謝。」解狐曰:「言子者,公也;怨子者,吾私也。公事已行,怨子如故。」張弓射之,走十步而沒,可謂勇矣。詩曰:「邦之司直。」
楚有善相人者,所言無遺美,聞於國中。莊王召見而問焉。對曰:「臣非能相人也,能相人之友者也。觀布衣者,其友皆孝悌篤謹畏令,如此者,家必日益,而身日安,此所謂吉人者也。觀事君者,其友皆誠信有行好善,如此者、措事日益,官職日進,此所謂吉臣者也。人主朝臣多賢,左右多忠,主有失敗,皆交爭正諫,如此者、國日安,主日尊,名聲日顯,此所謂吉主者也。臣非能相人也,觀友者也。」王曰:「善。」其所以任賢使能,而霸天下者,始遇之於是也。詩曰:「彼己之子,邦之彦兮。」
孔子出遊少源之野。有婦人中澤而哭,其音甚哀。孔子使弟子問焉,曰:「夫人何哭之哀?」婦人曰:「鄕者、刈蓍薪,亡吾蓍簪,吾是以哀也。」弟子曰:「刈蓍薪而亡蓍簪,有何悲焉!」婦人曰:「非傷亡簪也,蓋不忘故也。」
傳曰:君子之聞道,入之於耳,藏之於心,察之以仁,守之以信,行之以義,出之以遜,故人無不虛心而聽也。小人之聞道,入之於耳,出之於口,苟言而已,譬如飽食而嘔之,其不惟肌膚無益,而於志亦戾矣。詩曰:「胡能有定。」
孔子與子貢子路顔淵遊於戎山之上。孔子喟然嘆曰:「二三子各言爾志,予將覽焉。由、爾何如?」對曰:「得白羽如月,赤羽如朱,擊鐘鼓者、上聞於天,下槊於地,使將而攻之,惟由爲能。」孔子曰:「勇士哉!賜、爾何如?」對曰:「得素衣縞冠,使於兩國之間,不持尺寸之兵,斗升之糧,使兩國相親如弟兄。」孔子曰:「辯士哉!回、爾何如?」對曰:「鮑魚不與蘭茝同笥而藏,桀紂不與堯舜同時而治。二子已言,回何言哉!」孔子曰:「回有鄙之心。」顔淵曰:「願得明王聖主爲之相,使城郭不治,溝池不鑿,陰陽和調,家給人足,鑄庫兵以爲農器。」孔子曰:「大士哉!由來區區汝何攻?賜來便便汝何使?願得之冠,爲子宰焉。」
賢士不以恥食,不以辱得。老子曰:「名與身孰親?身與貨孰多?得與亡孰病?是故甚愛必大費,多藏必厚亡。知足不辱,知止不殆,可以長久。大成若缺,其用不敝;大盈若沖,其用不窮;大直若詘大辯若訥,大巧若拙,其用不屈。罪莫大於多欲,禍莫大於不知足。故知足之足,常足矣。」
孟子妻獨居,踞,孟子入戶視之。白其母曰:「婦無禮,請去之。」母曰:「何也?」曰:「踞。」其母曰:「何知之?」孟子曰:「我親見之。」母曰:「乃汝無禮也,非婦無禮。禮不云乎:『將入門,〔問孰存;〕將上堂,聲必揚;將入戶,視必下。』不掩人不備也。今汝往燕私之處,入戶不有聲,令人踞而視之,是汝之無禮也,非婦無禮也。」於是孟子自責,不敢出婦。詩曰:「采葑采菲,無以下體?」
孔子出衛之東門,逆姑布子卿。曰:「二三子引車避,有人將來,必相我者也,志之。」姑布子卿亦曰:「二三子引車避,有聖人將來。」孔子下,步。姑布子卿迎而視之五十步,從而望之五十步。顧子貢曰:「是何爲者也?」子貢曰:「賜之師也,所謂魯孔丘也。」姑布子卿曰:「是魯孔丘歟!吾固聞之。」子貢曰:「賜之師何如?」姑布子卿曰:「得堯之顙,舜之目,禹之頸,皐陶之喙。從前視之,盎盎乎似有王者;從後視之,高肩弱脊,此惟不及四聖者也。」子貢吁然。姑布子卿曰:「子何患焉。汙面而不惡,葭喙而不藉,遠而望之,羸乎若喪家之狗,子何患焉!子何患焉!」子貢以告孔子。孔子無所辭,獨辭喪家之狗耳,曰:「丘何敢乎?」子貢曰:「汙面而不惡,葭喙而不藉,賜以知之矣。不知喪家狗,何足辭也?」子曰:「賜、汝獨不見夫喪家之狗歟!旣斂而槨,布器而祭,顧望無人。意欲施之,上無明王,下無賢士方伯,王道衰,政敎失,强陵弱,衆暴寡,百姓縱心,莫之綱紀。是人固以丘爲欲當之者也。丘何敢乎!」
脩身不可不愼也:嗜慾侈則行虧,讒毁行則害成;患生於忿怒,禍起於纖微;汙辱難湔灑,敗失不復追。不深念遠慮,後悔何益!徼幸者、伐性之斧也,嗜慾者、逐禍之馬也,謾誕者、趨禍之路也,毁於人者、困窮之舍也。是故君子不徼幸,節嗜慾,務忠信,無毁於一人,則名聲尙尊,稱爲君子矣。詩曰:「何其處兮,必有與也。」
君子之居也,綏如安裘,晏如覆杅。天下有道,則諸侯畏之;天下無道,則庶人易之。非獨今日,自古亦然。昔者,范蠡行遊,與齊屠地居,奄忽龍變,仁義沈浮,湯湯慨慨,天地同憂。故君子居之,安得自若!詩曰:「心之憂矣,其誰知之?」
田子方之魏。魏太子從車百乘而迎之郊,太子再拜謁田子方,田子方不下車。太子不說曰:「敢問何如則可以驕人矣?」田子方曰:「吾聞以天下驕人而亡者、有矣。〔以一國驕人而亡者,有矣。〕由此觀之,則貧賤可以驕人矣。夫志不得,則授履而適秦楚耳,安往而不得貧賤乎?」於是太子再拜而後退,田子方遂不下車。
戴晉生弊衣冠而往見梁王。梁王曰:「前日寡人以上大夫之祿要先生,先生不留;今過寡人邪!」戴晉生欣然而笑,仰而永嘆曰:「
嗟乎!由此觀之,君曾不足與遊也。君不見大澤中雉乎?五步一噣,終日乃飽;羽毛悅澤,光照於日月;奮翼爭鳴,聲響於陵澤者何?彼樂其志也。援置之囷倉中,常噣粱粟,不旦時而飽;然猶羽毛憔悴,志氣益下,低頭不鳴,夫食豈不善哉?彼不得其志故也。今臣不遠千里而從君遊者,豈食不足?竊慕君之道耳,臣始以君爲好士,天下無雙,乃今見君不好士明矣!」辭而去,終不復往。
楚莊王使使賚金百斤,聘北郭先生。先生曰:「臣有箕帚之使,願入計之。」卽謂夫人曰:「楚欲以我爲相,今日相,卽結駟列騎,食方丈於前,如何?」婦人曰:「夫子以織屨爲食,食粥毚履,無怵惕之憂者、何哉?與物無治也。今如結駟列騎,所安不過容膝;食方丈於前,所甘不過一肉。以容膝之安,一肉之味,而殉楚國之憂,其可乎?」於是遂不應聘,與婦去之。詩曰:「彼美淑姬,可與晤言。」
傳曰:昔戎將由余使秦。秦繆公問以得失之要,對曰:「古有國者,未嘗不以恭儉也,失國者、未嘗不以驕奢也。」由余因論五帝三王之所以衰,及至布衣之所以亡,繆公然之。於是告內史王繆曰:「
鄰國有聖人,敵國之憂也。由余、聖人也,將奈之何?」王繆曰:「
夫戎王居僻陋之地,未嘗見中國之聲色也,君其遺之女樂,以婬其志,亂其政,其臣下必疏,因爲由余請緩期,使其君臣有間,然後可圖。」繆公曰:「善。」乃使王繆以女樂二列遺戎王,爲由余請期,戎王大悅,許之。於是張酒聽樂,日夜不休,終歲婬縱,卒馬多死。由余歸,數諫不聽,去,之秦,秦公子迎,拜之上卿。遂幷國十二,辟地千里。
子夏過曾子。曾子曰:「入食。」子夏曰:「不爲公費乎?」曾子曰:「君子有三費,飮食不在其中;君子有三樂,鐘磬琴瑟不在其中。」子夏曰:「敢問三樂?」曾子曰:「有親可畏,有君可事,有子可遺,此一樂也。有親可諫,有君可去,有子可怒,此二樂也。有君可喩,有友可助,此三樂也。」子夏問:「敢問三費?」曾子曰:「少而學,長而忘,此一費也。事君有功,而輕負之,此二費也,久交友而中絶之,此三費也。」子夏曰:「善哉!謹身事一言,愈於終身之誦;而事一士,愈於治萬民之功;夫人不可以不知也。吾嘗蓾焉,吾田■■歲不收,土莫不然,何況於人乎!與人以實,雖疏必密;與人以虛,雖戚必疏。夫實之與實,如膠如漆;虛之與虛,如薄冰之見晝日。君子可不留意哉!」詩曰:「神之聽之,終和且平。」
晏子之妻使人布衣紵表。田無宇譏之曰:「出於室,何爲者也?」晏子曰:「家臣也。」田無宇曰:「位爲中卿,食田七十萬,何用是人爲畜之?」晏子曰:「棄老取少,謂之瞽;貴而忘賤,謂之亂;見色而說,謂之逆。吾豈以逆亂瞽之道哉!」
夫鳳凰之初起也,翾翾十步,〔藩籬〕之雀喔咿而笑之,及其升於高,一詘一信,展而雲間,藩木之雀超然自知不及遠矣。士褐衣縕著,未嘗完也,糲藿之食,未嘗飽也,世俗之士卽以爲羞耳;及其出則安百議,用則延民命,世俗之士超然自知不及遠矣。詩曰:「正是國人,胡不萬年!」
齊王厚送女,欲妻屠牛吐,屠牛吐辭以疾。其友曰:「子終死腥臭之肆而已乎!何爲辭之?」吐應之曰:「其女醜。」其友曰:「子何以知之?」吐曰:「以吾屠知之。」其友曰:「何謂也?」吐曰:「吾肉善,〔如量〕而去苦少耳;吾肉不善,雖以吾附益之,尙猶賈不售。今厚送子,子醜故耳。」其友後見之,果醜。傳曰:「目如擗杏,齒如編貝。」
傳曰:孔子過康子,子張子夏從。孔子入座。二子相與論,終日不決。子夏辭氣甚隘,顔色甚變。子張曰:「子亦聞夫子之議論邪?徐言誾誾,威儀翼翼,後言先黙,得之推讓,巍巍乎!蕩蕩乎!道有歸矣。小人之論也,專意自是,言人之非,瞋目搤腕,疾言噴噴,口沸目赤,一幸得勝,疾笑嗌嗌,威儀固陋,辭氣鄙俗,是以君子賤之也。」
卷十
齊桓公逐白鹿,至麥丘之邦,遇人,曰:「何謂者也?」對曰:「臣、麥丘之邦人。」桓公曰:「叟年幾何?」對曰:「臣年八十有三矣。」桓公曰:「美哉!」與之飮。曰:「叟盍爲寡人壽也?」對曰:「野人不知爲君王之壽。」桓公曰:「盍以叟之壽祝寡人矣?」邦人奉觴再拜曰:「使吾君固壽,金玉之賤,人民是寶。」桓公曰:「善哉!祝乎!寡人聞之矣:至德不孤,善言必再。叟盍優之?」邦人奉觴再拜曰:「使吾君好學士而不惡問,賢者在側,諫者得入。」桓公曰:「善哉!祝乎!寡人聞之;至德不孤,善言必三。叟盍優之?」邦人奉觴再拜曰:「無使群臣百姓得罪於吾君,無使吾君得罪於群臣百姓。」桓公不說,曰:「此言者,非夫前二言之祝。叟其革之矣!」邦人潸然而涕下,曰:「願君熟思之,此一言者、夫前二言之上也。臣聞子得罪於父,可因姑娣妹謝也,父乃赦之。臣得罪於君,可使左右謝也,君乃赦之。昔者、桀〔得罪於湯,紂得罪於武王,此君〕得罪於臣也,至今未有爲謝也。」桓公曰:「善哉!寡人賴宗廟之福,社稷之靈,使寡人遇叟於此。」扶而載之,自御以歸,薦之於廟,而斷政焉。桓公之所以九合諸侯,一匡天下,不以兵車者,非獨管仲也,亦遇之於此。詩曰:「濟濟多士,文王以寧。」
鮑叔薦管仲,曰:「臣所不如管夷吾者五:寬惠柔愛,臣弗如也;忠信可結於百姓,臣弗如也;制禮約法於四方,臣弗如也;決獄折中,臣弗如也;執枹鼓,立於軍門,使士卒勇,臣弗如也。」詩曰:「濟濟多士,文王以寧。」
晉文公重耳亡,過曹,里鳧須從,因盜重耳資而亡,重耳無糧,餒不能行,子推割股肉以食重耳,然後能行。及重耳反國,國中多不附重耳者,於是里鳧須造見,曰:「臣能安晉國。」文公使人應之曰:「子尙何面目來見寡人!欲安晉國也!」里鳧須曰:「君沐邪?」使者曰:「否。」鳧須曰:「臣聞沐者其心倒,心倒者其言悖。今君不沐,何言之悖也?」使者以聞,文公見之。里鳧須仰首曰:「離國久,臣民多過君;君反國,而民皆自危。里鳧須又襲竭君之資,避於深山,而君以餒,介子推割股,天下莫不聞,臣之爲賊亦大矣,罪至十族,未足塞責,然君誠赦之罪,與驂乘,遊於國中,百姓見之,必知不念舊惡,人自安矣。」於是文公大悅,從其計,使驂乘於國中,百姓見之,皆曰:「夫里鳧須且不誅而驂乘,吾何懼也?」是以晉國大寧。故書云:「文王卑服,卽康功田功。」若里鳧須罪無赦者也。詩曰:「濟濟多士,文王以寧。」
傳曰:言爲王之不易也。大命之至,其太宗太史太祝斯素服執策,北面而弔乎天子,曰:「大命旣至矣,如之何憂之長也!」授天子策一矣。曰:「敬享以祭,永主天命,畏之無疆,厥躬無敢寧。」授天子策二矣。曰:「敬之夙夜,伊祝厥躬無怠,萬民望之。」授天子策三矣。曰:「天子南面受於帝位,以治爲憂,未以位爲樂也。」詩曰:「天難忱斯,不易惟王。」
君子溫儉以求於仁,恭讓以求於禮,得之自是,不得自是。故君子之於道也,猶農夫之耕,雖不獲年之優,無以易也。大王亶甫有子曰太伯、仲雍、季歷,歷有子曰昌,太伯知大王賢昌,而欲季爲後,太伯去,之吳。大王將死,謂曰:「我死,汝往讓兩兄,彼卽不來,汝有義而安。」大王薨,季之吳告伯仲,伯仲從季而歸,群臣欲伯之立季,季又讓。伯謂仲曰:「今群臣欲我立季,季又讓,何以處之?」仲曰:「刑有所謂矣,要於扶微者。可以立季。」季遂立,而養文王,文王果受命而王。孔子曰:「太伯獨見,王季獨知;伯見父志,季知父心。故大王太伯王季可謂見始知終,而能承志矣。」詩曰:「
自太伯王季,惟此王季,因心則友。則友其兄,則篤其慶,載錫之光。受祿無喪,奄有四方。」此之謂也。太伯反吳,吳以爲君,至夫差二十八世而滅。
齊宣王與魏惠王會田於郊。魏王曰:「亦有寶乎?」齊王曰:「
無有。」魏王曰:「若寡人之小國也,尙有徑寸之珠,照車前後十二乘者十枚,奈何以萬乘之國無寶乎?」齊王曰:「寡人之所以爲寶與王異。吾臣有檀子者、使之守南城,則楚人不敢爲寇,泗水上有十二諸侯皆來朝。吾臣有盼子者、使之守高唐,則趙人不敢東漁於河。吾臣有黔夫者,使之守徐州,則燕人祭北門,趙人祭西門,從而歸之者十千餘家。吾臣有種首者、使之備盜賊,而道不拾遺。吾將以照千里之外,豈特十二乘哉!」魏王慚,不懌而去。詩曰:「辭之懌矣,民之莫矣。」
東海有勇士曰菑丘訢,以勇猛聞於天下。遇神淵曰飮馬,其僕曰:「飮馬於此者,馬必死。」曰:「以訢之言飮之。」其馬果沈。菑丘訢去朝服,拔劍而入,三日三夜,殺三蛟一龍而出,雷神隨而擊之,十日十夜,眇其左目。要離聞之,往見之,曰:「訢在乎?」曰:「送有喪者。」往見訢於墓,曰:「聞雷神擊子,十日十夜,眇子左目。夫天怨不全日,人怨不旋踵。至今弗報,何也?」叱而去,墓上振憤者,不可勝數。要離歸,謂門人曰:「菑丘訢、天下之勇士也。今日、我辱之人中,是其必來攻我。暮無閉門,寢無閉戶。」菑丘訢果夜來,拔劍住要離頸曰:「子有死罪三:辱我以人中,死罪一也;暮不閉門,死罪二也;寢不閉戶,死罪三也。」要離曰:「子待我一言:〔子有三不肖,昏暮〕來謁,不肖一也;拔劍不刺,不肖二也;刃先辭後,不肖三也。能殺我者、是毒藥之死耳。」菑丘訢引劍而去,曰:「嘻!所不若者,天下惟此子爾!」傳曰:「公子目夷以辭得國,今要離以辭得身。言不可不文,猶若此乎!」詩曰:「辭之懌矣,民之莫矣。」
傳曰:齊使使獻鴻於楚,鴻渴,使者道飮,鴻玃笞潰失。使者遂之楚,曰:「齊使者獻鴻,鴻渴,道飮,玃笞潰失。臣欲亡,爲失兩君之使不通;欲拔劍而死,人將以吾君賤士貴鴻也。玃笞在此,願以汙事。」楚王賢其言,辯其詞,因留而賜之,終身以爲上客。故使者必矜文辭,喩誠信,明氣志,解結申屈,然後可使也。詩曰:「辭之懌矣。」
扁鵲過虢侯,世子暴病而死。扁鵲造宮,曰:「吾聞國中卒有壤土之事,得無有急乎?」曰:「世子暴病而死。」扁鵲曰:「入言鄭醫秦越人能治之。」庶子之好方者出應之,曰:「吾聞上古醫者曰弟父,弟父之爲醫也,以莞爲席,以芻爲狗,北面而祝之,發十言耳,諸扶輿而來者,皆平復如故。子之方豈能若是乎?」扁鵲曰:「不能。」又曰:「吾聞中古之醫者曰踰跗,踰跗之爲醫也,●木爲腦,芷草爲軀,吹竅定腦,死者復生。子之方豈能若是乎?」扁鵲曰:「不能。」中庶子曰:「苟如子之方,譬如以管窺天,以錐刺地,所窺者大,所見者小,所刺者巨,所中者少,如子之方,豈足以變童子哉?」扁鵲曰:「不然。事故有昧投而中■■頭,掩目而別白黑者。夫世子病,所謂尸蹶者,以爲不然,試入診,世子股陰當溫,耳焦焦如有啼者聲,若此者、皆可活也。」中庶子遂入診世子,以病報,虢侯聞之,足跣而起,至門曰:「先生遠辱,幸臨寡人,先生幸而治之,則糞土之息,得蒙天地載長爲人;先生弗治,則先犬馬塡壑矣。」言未卒,而涕泣沾襟。扁鵲入,砥鍼礪石,取三陽五輸,爲先軒之灶,八拭之陽,子同藥,子明灸陽,子游按磨,子儀反神,子越扶形,於是世子復生。天下聞之,皆以扁鵲能起死人也。扁鵲曰:「吾不能起死人,直使夫當生者起。」死者猶可藥,而況生者乎!悲夫!罷君之治,無可藥而息也。詩曰:「不可救藥。」言必亡而已矣。
楚丘先生披蓑帶索,往見孟嘗君。孟嘗君曰:「先生老矣!春秋高矣!多遺忘矣!何以敎文?」楚丘先生曰:「惡君謂我老!惡君謂我老!意者、將使我投石超距乎?追車赴馬乎?逐麋鹿、搏豹虎乎?吾則死矣,何暇老哉!將使我深計遠謀乎?定猶豫而決嫌疑乎?出正辭而當諸侯乎?吾乃始壯耳,何老之有!」孟嘗君赧然,汗出至踵,曰:「文過矣!文過矣!」詩曰:「老夫灌灌。」
齊景公遊於牛山之上,而北望齊,曰:「美哉國乎!鬱鬱泰山。使古無死者,則寡人將去此而何之?」俯而泣沾襟。國子高子曰:「
然臣賴君之賜,疏食惡肉可得而食也,駑馬柴車可得而乘也,且猶不欲死,況君乎!」俯泣。晏子曰:「樂哉!今日嬰之遊也。見怯君一,而諛臣二,使古而無死者,則太公至今猶存,吾君方今將被蓑苙而立乎畎畝之中,惟事之恤,何暇念死乎!」景公慚,而擧觴自罰,因罰二臣。
秦繆公將田,而喪其馬,求三日,而得之莖山之陽,有鄙夫乃相與食之。繆公曰:「此駮馬之肉,不得酒者死。」繆公乃求酒,遍飮之,然後去。明年、晉師與繆公戰,晉之左格右者、圍繆公而擊之,甲已墮者六矣。食馬者三百餘人皆曰:「吾君仁而愛人,不可不死。」還擊晉之左格右,免繆公之死。
傳曰:卞莊子好勇,母無恙時,三戰而三北,交游非之,國君辱之,卞莊子受命,顔色不變。及母死三年,魯興師,卞莊子請從,至,見於將軍曰:「前猶與母處,是以戰而北也,辱吾身!今母沒矣,請塞責。」遂走敵而鬥,獲甲首而獻之,「請以此塞一北」。又獲甲首而獻之,「請以此塞再北。」將軍止之,曰:「足。」不止,又獲甲首而獻之,曰:「請以此塞三北。」將軍止之,曰:「足,請爲兄弟。」卞莊子曰:「夫北、以養母也,今母歿矣,吾責塞矣。吾聞之,節士不以辱生。」遂奔敵,殺七十人而死。君子聞之,曰:「三北已塞責,又滅世斷宗,士節小具矣,而於孝未終也。」詩曰:「靡不有初,鮮克有終。」
天子有爭臣七人,雖無道,不失其天下。昔殷王紂殘賊百姓,絶逆天道,至斮朝涉,刳孕婦,脯鬼侯,醢梅伯,然所以不亡者、以其有箕子比干之故。微子去之,箕子執囚爲奴,比干諫而死,然後周加兵而誅絶之。諸侯有爭臣五人,雖無道,不失其國。吳王夫差爲無道,至驅一市之民以葬闔閭,然所以不亡者,有伍子胥之故也。胥以死,越王勾踐欲伐之,范蠡諫曰:「子胥之計策尙未忘於吳王之腹心也。」子胥死後三年,越乃能攻之。大夫有爭臣三人,雖無道,不失其家。季氏爲無道,僭天子,舞八佾,旅泰山,以雍徹,孔子曰:「是可忍也,孰不可忍也?」然不亡者,以冉有季路爲宰臣也。故曰:「
有諤諤爭臣者、其國昌,有黙黙諛臣者、其國亡。」詩曰:「不明爾德,時無背無側;爾德不明,以無陪無卿。」言大王咨嗟,痛殷商無輔弼諫諍之臣,而亡天下矣。
齊桓公出遊,遇一丈夫,裒衣應步,帶著桃殳。桓公怪而問之曰:「是何名?何經所在?何篇所居?何以斥逐?何以避余?」丈夫曰:「是名二桃,桃之爲言亡也。夫日日愼桃,何患之有?故亡國之社,以戒諸侯;庶人之戒,在於桃殳。」桓公說其言,與之共載。來年正月,庶人皆佩。詩曰:「殷監不遠。」
齊桓公置酒,令諸侯大夫曰:「後者飮一經程。」管仲後,當飮一經程,飮其一半,而棄其半。桓公曰:「仲父當飮一經程而棄之,何也?」管仲曰:「臣聞之:酒入口者、舌出,舌出者、〔言失,言失者、〕棄身,與其棄身,不寧棄酒乎?」桓公曰:「善。」詩曰:「荒湛于酒。」
齊景公遣晏子南使楚。楚王聞之,謂左右曰:「齊遣晏子使寡人之國,幾至矣。」左右曰:「晏子、天下之辯士也,與之議國家之務,則不如也;與之論往古之術,則不如也。王獨可以與晏子坐,使有司束人過王,王問之,使言齊人善盜,故束之。是宜可以困之。」王曰:「善。」晏子至,卽與之坐,圖國之急務,辨當世之得失,再擧再窮,王黙然無以續語。居有間,束徒以過之。王曰:「何爲者也?」有司對曰:「是齊人,善盜,束而詣吏。」王欣然大■■曰:「齊乃冠帶之國,辯士之化,固善盜乎?」晏子曰:「然、固取之。王不見夫江南之樹乎!名橘,樹之江北,則化爲枳,何則?地土使然爾。夫子處齊之時,冠帶而立,儼有伯夷之廉,今居楚而善盜,意土地之化使然爾。王又何怪乎!」詩曰:「無言不讎,無德不報。」
吳延陵季子遊於齊,見遺金〔於路〕,呼牧者取之。牧者曰:「
子〔何〕居之高,視之下;貌之君子,而言之野也。吾有君不君,有友不友,當暑衣裘,君疑取金者乎?」延陵子知其爲賢者,請問姓字。牧者曰:「子乃皮相之士也;何足語姓字哉!」遂去。延陵季子立而望之,不見乃止。孔子曰:「非禮勿視,非禮勿聽。」
顔淵問於孔子曰:「淵願貧如富,賤如貴,無勇而威,與士交通,終身無患難。亦且可乎?」孔子曰:「善哉!回也!夫貧而如富,其知足而無欲也;賤而如貴,其讓而有禮也;無勇而威,其恭敬而不失於人也;終身無患難,其擇言而出之也。若回者、其至乎!雖上古聖人亦如此而已。」
齊景公出田,十有七日而不反。晏子乘而往,比至,衣冠不正,景公見而怪之,曰:「夫子何遽乎?得無急乎?」晏子對曰:「然,有急。國人皆以君爲惡民好禽。臣聞之:魚鱉厭深淵而就乾淺,故得於釣網;禽獸厭深山而下都澤,故得於田獵。今君出田,十有七日而不反,不亦過乎?」景公曰:「不然。爲賓客莫應待邪?則行人子牛在;爲宗廟而不血食邪?則祝人太宰在;爲獄不中邪?則大理子幾在;爲國家有餘不足邪?則巫賢在。寡人有四子,猶有四肢也,而得代焉,不可患焉!」晏子曰:「然。人心有四肢,而得代焉,則善矣;令四肢無心十有七日,不死乎?」景公曰:「善哉言!」遂援晏子之手,與驂乘而歸。若晏子者、可謂善諫者矣。
楚莊王將興師伐晉,告士大夫曰:「敢諫者死無赦。」孫叔敖曰:「臣聞:畏鞭箠之嚴,而不敢諫其父,非孝子也;懼斧鉞之誅,而不敢諫其君,非忠臣也。」於是遂進諫曰:「臣園中有楡,其上有蟬,蟬方奮翼悲鳴,欲飮淸露,不知螳螂之在後,曲其頸,欲攫而食之也;螳螂方欲食蟬,而不知黃雀在後,擧其頸,欲啄而食之也;黃雀方欲食螳螂,不知童挾彈丸在下,迎而欲彈之;童子方欲彈黃雀,不知前有深坑,後有窟也。此皆言前之利,而不顧後害者也,非獨昆蟲衆庶若此也,人主亦然。君今知貪彼之土,而樂其士卒。」國不怠,而晉國以寧,孫叔敖之力也。
晉平公之時,藏寶之臺燒,士大夫聞,皆趨車馳馬救火,三日三夜乃勝之。公子晏子獨束帛而賀曰:「甚善矣!」平公勃然作色,曰:「珠玉之所藏也,國之重寶也,而天火之,士大夫皆趨車走馬而救之,子獨束帛而賀,何也?有說則生,無說則死。」公子晏子曰:「
何敢無說?臣聞之:王者藏於天下,諸侯藏於百姓〔農夫藏於囷庾,〕,商賈藏於篋匱。今百姓之於外,短褐不蔽形,糟糠不充口,虛而賦歛無已,收太半而藏之臺,是以天火之。且臣聞之:昔者桀殘賊海內,賦歛無度,萬民甚苦,是故湯誅之,爲天下戮笑。今皇天降災於藏臺,是君之福也,而不自知變悟,亦恐君之爲鄰國笑矣」。公曰:「善。自今已往,請藏於百姓之間。」詩曰:「稼穡維寶,代食維好。」
魏文侯問里克曰:「吳之所以亡者、何也?」里克對曰:「數戰而數勝。」文侯曰:「〔數戰〕數勝,國之福也。其獨亡,何也?」里克對曰:「數戰則民疲,數勝則主驕;驕則恣,恣則極〔物,疲則怨,怨則極慮〕。上下俱極,吳之亡猶晩矣!此夫差所以自喪於干遂。」詩曰:「天降喪亂,滅我立王。」
楚有士曰申鳴,治園以養父母,孝聞於楚,王召之,申鳴辭不往。其父曰:「王欲用汝,何爲辭之?」申鳴曰:「何舍爲子,乃爲臣乎?」其父曰:「使汝有祿於國,有位於廷,汝樂,而我不憂矣。我欲汝之仕也。」申鳴曰:「諾。」遂之朝受命,楚王以爲左司馬。其年、遇白公之亂,殺令尹子西、司馬子期,申鳴因以兵之衛。白公謂石乞曰:「申鳴、天下勇士也,今將兵,爲之奈何?」石乞曰:「吾聞申鳴、孝也,劫其父以兵。」使人謂申鳴曰:「子與我,則與子楚國;不與我,則殺乃父。」申鳴流涕而應之曰:「始則父之子,今則君之臣,已不得爲孝子,安得不爲忠臣乎!」援桴鼓之,遂殺白公,其父亦死焉。王歸、賞之。申鳴曰:「受君之祿,避君之難,非忠臣也;正君之法,以殺其父,又非孝子也。行不兩全,名不兩立。悲夫!若此而生,亦何以示天下之士哉!」遂自刎而死。詩曰:「進退惟谷。」
昔者、太公望周公旦受封而見,太公問周公何以治魯?周公曰:「尊尊親親。」太公曰:「魯從此弱矣。」周公問太公曰:「何以治齊?」太公曰:「擧賢賞功。」周公曰:「後世必有劫殺之君矣。」後齊日以大,至於霸,二十四世而田氏代之。魯日以削,三十四世而亡。猶此觀之,聖人能知微矣。詩曰:「惟此聖人,瞻言百里。」